最後實在沒有辦法,他隻得爬起身,去廚房把張姨臨走前做好的飯,就着冷往嘴裡狂塞了幾口。
低血糖的時候吃東西,實在是味同嚼蠟。
窗外的天不知什麼時候起了些黑雲,月光化成幾縷亮黃色的線,正從雲縫裡一點一點地漏下來。
芮嘉一隻手托着腮,另一隻手仍不停地往嘴裡塞東西,直到再也塞不下了,才“當”的一聲,把勺子扔回了碗裡……
由于芮嘉被安排負責道具布置,所以需要比其他人要提前到現場準備。
但昨天晚上不知怎麼回事,他又突然犯了失眠症,渾渾噩噩直到淩晨四點多才勉強睡着,但第二天又早起,所以滿打滿算也不過睡了兩個小時。
所以即便現在,腦袋仍還處于宕機的狀态。
活動場地專門選在室外,旁邊有幾棵玉蘭樹,白色的開得早,一簇一簇地從樹端向下依次炸開了花,與之相比,紫色的大多數卻仍停留在含苞待放的時候,隻有稀稀疏疏的幾朵嬌滴滴地現了容,完全比不得白玉蘭的兇猛勢頭。
芮嘉沒料想到今天溫度能低到這個樣子,再加上本就趕來得匆忙,忘了帶外套,隻随便穿了一件寬松的連帽黑衛衣,下面搭了一條深色牛仔褲。
他喜歡這樣不顯眼的穿搭,可以讓他成功隐匿在人群裡,不被注意到。
隻是需要付出些代價。
冷氣順着褲腿和衛衣下擺,一點一點地爬向全身,冷飕飕的,似乎連骨頭都有意無意地發着軟。
揉得發冷的臉終于熱了些,芮嘉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血糖動态。
上天這次算是眷顧他,沒讓他的血糖像往常感冒一樣飙升,反而正一點一點地往下掉,隻是很明顯,用不了多久,就會犯低血糖。
無奈,芮嘉隻得歎了口氣,想着等活動開始就去超市買個糖。
一型糖尿病人就是這樣,總是在高低血糖的兩個極端徘徊。
有時候血糖前一個小時能高到17或18的樣子,後一個小時就突然會降到2或1,像坐過山車似的,隻是這種所謂的“刺激”好像并不怎麼讓人“樂在其中”。
“等會兒你能上台說開場詞嗎?”身旁突然蹦出一個幹練的女音。
或許是由于低血糖的緣故,腦子也跟着遲鈍起來,他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是對他說的話,發現旁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位長發披肩的女生,身高比他矮一些。
芮嘉記得,她應該是這次活動的總負責人。
“行嗎?”見他不答話,女生又問。
“為什麼?不是安排了主持人嗎?”芮嘉皺了皺眉,一時不理解這句話什麼意思。
隻見那女生聳了聳肩,“啧”了一聲,捏着一角手機在他眼前晃了晃,“沒辦法啊,臨時被放了鴿子,所以我隻能另尋他人喽。”
被鴿了不應該着急麼?怎麼這人還一臉無所謂的表情?
芮嘉一時無語,默然半晌才又開口,“那為什麼選我?”
他明明故意讓自己穿的很一般,為的就是不被注意到。
“因為你好看啊!”那女生回得很快,說完還笑着沖他挑了挑眉。
他有些難為情,垂下腦袋,卻不曾想對方卻很快捕捉到了他的情緒,得寸進尺地又說,“這麼好看還不讓人誇嗎?我就從來沒見過眼睛像你這麼好看的男孩子。”
然後,畫風陡然一轉,芮嘉聽到她問,“有女朋友嗎?”
他急忙搖搖頭,那女生見狀卻“噗嗤”一笑,“那就是有男朋友喽?”
芮嘉:“……”
雖然他本來也就沒覺得暴露自己的性取向有多麼地丢人,但是自從當年不歡而散後,他在這方面也就不怎麼上心,所以也就沒什麼心情對外說,因此目前為止,知道這件事的隻有兩個人。
“行了,不逗你了,”女孩見他一臉窘态,心下已然猜到了七八分,但沒捅破,“你好,我叫童夢婷,應用心理學專業研二。”
“芮嘉,心理學專業,大三。”
“快評選保研名額了吧?”童夢婷又問。
芮嘉點了點頭,“是,上學期已經報了名,估計選不上。”
以他這樣悶的性子,活動加分沒有,比賽獎項沒有,要是能保上才怪。他自己心裡清楚自己沒别人優秀,但是還是耐不住旁人鼓動,權當一次試錯算了。
反正他對這些也不太在乎。
“我這有個項目,正好跟今——”童夢婷還沒說完,後面突然來的男生打斷了她。
等到那個男生走了,她才又接上,拍了拍芮嘉的肩膀,“說曹操曹操到,我去領個人,你在這别動啊,等我回來再把開場詞給你,你上去照着念就行。”
“我……”芮嘉剛想說“不”,無奈對方已經轉了身。
他,好像還沒同意?
台上擺了一排蓋着紅色絨布的桌子,專門給醫院那邊派過來的宣講人和代表坐,目前還空着兩個座位,這應該就是童夢婷要接的人吧,芮嘉心想。
像這種心理活動,幾乎沒什麼人來,所以每次隻得跟某些輔導員聯系,硬找來一些,湊個人頭。
今天也不例外,台下的學生正窸窸窣窣地說着閑話。
等了快五分鐘的時候,褲兜裡的手機又開始了血糖預警,芮嘉歎了口氣,木讷地把手伸進褲兜想要關掉。
手剛觸碰到震源,童夢婷的聲音又忽然從身後傳來,“芮嘉,給你介紹一下,這是B大附屬醫院心外科醫生——段宋。”
聞言,兜裡的手瞬間一僵,芮嘉隻覺腦袋嗡的一聲,像是過了電。
随後,很快陷入了一片空白。
你說……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