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嘉自覺他今天并沒有哪點得罪段宋,明明受委屈的是他才對。
别人怎麼說他,他可以大哭一陣然後轉頭就忘。
可是為什麼偏偏段宋也這麼說他,他們明明是好朋友啊。
為什麼,他無論怎樣想盡方法地靠近,對方卻永遠都是那副臭臉,像是所有人都欠他的一樣。
就像一塊怎麼都捂不化的冰,又厚又硬,真破。
芮嘉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邊抽噎着,一邊揉了揉哭得發疼的眼睛。
頭頂上的那盞吊燈懶洋洋地灑下些光束,在殘餘的淚水中變成了一個又一個柔邊的光圈,堆疊在一起,懸在半空。
看得芮嘉暈暈的,打了幾個哈欠。
直到突然響起“笃笃”的兩下敲門聲,舅媽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嘉嘉?”
芮嘉這才趕緊爬起來擤了擤鼻涕,把床邊塞了滿滿衛生紙的垃圾桶往桌子底下踢了踢,這才應道,“舅媽。”
他雖然年紀小,尚且還不懂“寄人籬下”是什麼意思,可是潛意識裡他知道在别人家,凡事都要講個規矩。
比如不能像之前在家一樣,随便亂哭,因為這是舅媽,不是爸媽;也不能随便拿零花錢,到處亂花,即便舅媽說了可以;更不能整天閑着,要多幫舅媽幹點事,比如買鹽、洗菜、洗碗……
爸爸媽媽告訴他說,這叫禮貌。
芮嘉安安分分地坐在床邊,看到舅媽進來的時候,手上挂着他的小黃鴨書包。
他這才想起來剛才光顧着哭,把别的事都忘了一幹二淨。
可是又轉念一想,這個明明被忘在教室的書包現在又莫名其妙地回了家,總不能是碰上了神仙。
芮嘉緊緊抿着嘴巴,看着小黃鴨橙色的大扁嘴巴離自己越來越近,又開始生起了悶氣。
既然都說了讨厭他了,幹嘛還幫他拿回來書包?
他可不會主動再去和好。
除非段宋主動來找他道歉,他或許還可以考慮考慮。
“怎麼了,你跟小段鬧矛盾了?”舅媽走到床邊坐下,把書包放在了桌子上,伸手揉了揉他亂蓬蓬的腦袋。
“沒有。”芮嘉急忙搖頭否認,可是到底禁不住鼻音的出賣,偷偷瞥了一眼舅媽,又很快垂下了眼睫。
“沒鬧矛盾,那你們怎麼不一起回來?”舅媽說着,又輕輕擰了一把他肉乎乎的臉蛋,“哭得連書包都忘了拿,這不還是小段親自上門給你送過來的。”
聞言,芮嘉動了動眼珠,用餘光掃了一眼桌子上安安穩穩放的書包,隻見小黃鴨的頭是塌的,其中一隻眼睛幾乎全掉了色。
他記得之前每次背着書包奔出來,段宋幾乎總是會朝他後面看一下,然後又皺着眉挪開眼。
他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某次下樓,段宋對他說,“它都變得跟你一樣了。”
芮嘉不懂他的挖苦,以為是在誇自己,還呲着牙樂地問了一句,“一樣可愛嗎?”
“一樣醜。”段宋白了他一眼,沉默了一陣,才又說。
“才不是,”芮嘉嘟囔着,就抓着肩帶扭着身子證明給段宋看,“明明就很可愛,你看。”
這個書包是來栾城之前,媽媽給他買的,他當時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才明白這是為了跟他商量來這裡做的第一步思想準備。
但是他依然喜歡這個書包,甚至平常上課都會把手放到桌兜來回寶貝似的摸着。
他沒看到段宋當時無語的樣子,隻聽到對方沉沉地說,“你看路。”
“那你先看啊,”芮嘉脾氣倔,不達目的不罷休,“怎麼就醜……啊……”
然後倔的後果就是,一腳踩空,差點從樓梯上滾個狗啃泥。
“都說了讓你看路。”段宋沒好氣地垂眼望着他。
芮嘉一時驚魂未定,眼睛睜得大大的,正抓着段宋攔在他胸前的胳膊,呼哧呼哧地吸着氣。
愣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咬了咬嘴巴,慢慢轉過去了腦袋,“小宋哥哥,謝謝你。”
像個犯了錯,然後小心翼翼蹭人求原諒的小狗。
“松開我的胳膊。”段宋低頭瞟了一眼他的手,狹長的眼睛微眯着,像是兩條深邃的山谷裂痕。
而芮嘉的影子就隐沒在這深不見底的黑暗中,被靜靜吞噬着。
“松開。”見他不回話,段宋耐着性子又說了一遍。
“哦。”
……
其實現在想想,段宋雖然總是擺着一副臭臉,可是有時候對他還挺好的。
“嘉嘉,”恍惚間,他聽到舅媽突然又說,“小段他……可能不太會去交朋友。”
聞言,芮嘉立馬回過神,揚起了臉,“嗯?”
可沒幾秒,他又低下了頭,委屈巴巴地嘟囔道,“可是他說他覺得我很煩,他不想跟我交朋友,他根本就不喜歡我。”
“怎麼會?”舅媽又揉着他的腦袋,聲音拖得很慢,語重心長地安慰道,“誰說他不喜歡你的?”
“真的?”芮嘉倏地望向她,滿臉的不可置信,眼睛像是放着光。
“當然了,小段他不太會交朋友,也不太會表達自己的喜歡。”舅媽又說。
芮嘉歪了歪腦袋,并不理解,“為什麼不太會?”
“等你以後長大就會明白了。”舅媽淺淺笑了笑,有幾道淺淺的細紋落在她的眼角。
為什麼又要等到長大?
既然段宋不會,但是他可以教他啊。
他相信,總有一天,他會讓段宋真心實意地喜歡上他,心甘情願地跟他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段宋得先來跟他道歉。
想着想着,芮嘉又忽然開始得意起來,完全忘了剛才是怎樣地生氣,又是怎樣地偷偷抹眼淚。
然而正巧這時,外面樓道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似乎是有人在喊,聽不大清,但聲音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