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嘉直覺有些不太好的預感，皺了皺眉頭。

“哎，又開始了。”舅媽搖着頭，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芮嘉問。

“他外婆回來了……”

那是芮嘉第一次見到段宋的外婆，也是第一次見到段宋狼狽的樣子。

那天，他站在樓道裡，透過對面那扇虛掩着的門縫，聽着一場前所未有的鬧劇。

在那之前，他的世界裡，父母從來不會不愛自己的孩子，所有的親人彼此之間也不會惡語相向，每個小孩兒都應該被愛呵護着長大。

可是那之後，他才明白，原來并不是所有人都會被愛，有些人注定會被苦難包裹着艱難成長。

而段宋就是。

他好像有點明白段宋那天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被送來送去，誰也不要，誰也不愛。

想到這，芮嘉忽然有些難過。

“我不過是拿了你一點錢，你吃的，穿的，哪一樣不是我給的？”

“你這個白眼兒狼，整天吃裡扒外，甯願把錢交給學校去買那些沒用的爛書，也不拿來孝敬你外婆我！”

“我真的是命苦啊！女兒不不管我，還硬要扔給我一個拖油瓶。”

“而現在還要被你這個小兔崽子瞪着，你以為你現在翅膀硬了是不是？”

“我做錯什麼了，要遭這麼大的罪啊！老天爺啊！”

……

那場鬧劇不知道進行了多久，最後以“哐”的一聲關門聲而終止。

樓道的聲控燈也登時被震醒，昏黃的光暈照在突然見面的兩人頭頂，影子被雙雙踩在腳下，擠成圓圓的兩團陰影。

芮嘉看着摔門而出的段宋，像是被兀然發現的小偷一樣，心髒咯噔了一下。

對方大概是沒想到他站在門口，神色僵了好幾秒，難得地有那麼一絲的難堪。

“小……小宋哥哥……”芮嘉偷偷觀察了一會兒，才底氣不足地小聲喊着，垂在一側的手指不自覺地來回繞着一方衣角。

正如預料的那樣，段宋沒有理他，緊繃着身子，抿了抿自己的薄唇，就要轉身下樓。

芮嘉急忙上前攔住，擋在他面前，仰着頭眨了眨眼，“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你管不着。”段宋毫不客氣地打開了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眸色一沉，目光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懾人。

芮嘉甚至被吓得有些發抖，但還是裝着膽子，掏出了衣兜裡裝着的20快錢，雙手捧到段宋面前，眨着圓溜溜的眼睛，猶豫着說，“小宋哥哥，你别不開心，我把我的零花錢給你。”

話音剛落，他看到段宋垂眼盯着他手心的那張皺皺巴巴的錢，怔了好一會兒。

兩人靜靜凝着，好久，誰都沒說一句話。

幾秒後，樓道的燈也瞬時滅了，芮嘉眼前跟着一黑，看不到面前的人此時是怎樣的一副神情。

等到段宋的身影漸漸形成一個模糊的輪廓，黑暗中，他聽到對方忽然冷笑了一聲。

“誰要你的可憐。”段宋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像是克制着什麼情緒，語氣平靜得沒有什麼波瀾。

可是芮嘉聽着，心口卻沉沉的。

他不知道段宋在想什麼，但是他能感受到，段宋現在很難過。

“别跟着我。”段宋又恢複到往常那樣冰冷的語調，徹底下了逐客令，然後就繞過他繼續下了樓梯。

聞言，芮嘉咬着下唇，低下了腦袋，看着手裡捧着的錢，“哦。”

過了一會兒，他又轉頭看着段宋的背影，把那張錢胡亂揉成一團緊緊攥在了手心。

窗外恰時刮過一陣風，那一簇栾樹樹枝被一下一下地打在玻璃上，發出哒哒的聲音，響在樓道裡。

段宋，我原諒你了。

我想跟你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再像今天這樣難過的，小宋哥哥……

芮嘉不知道那天晚上段宋去了哪裡，也沒再過問那天晚上的事情。

隻是後來的每天早上，他再也不像之前那樣磨磨唧唧半天不走了，他開始強制自己每天早起，然後早早就在門口等段宋。

即便段宋每次看到他時不理不睬的，可是他依然會主動跟在對方的身後，一起等公交，一起上學，一起吃午飯……

剛開始他還安靜，小心翼翼地琢磨着每句要說的話。

可是漸漸地，他也就越來越放開，一見到段宋就又開始喋喋不休地說着一件又一件芝麻綠豆的小事兒。

“你真得很煩。”段宋依然總是這樣對他說。

可他卻越往後越不當一回事，反而還長了反骨，段宋越是這樣說，他越是在旁邊蹦蹦哒哒地說得帶勁。

他就這樣死纏爛打地到處追着段宋，過了一年。

他該上五年級，而段宋也上了初中。

以前他們幾乎每天擠着同一班公交車，同一站上，同一站下，他可以拽着段宋的衣角穿過擁堵的人流，安安穩穩地落地。

而現在，段宋要提前幾站下車，最後隻留下了他自己一個人繼續熬着剩下的十幾分鐘路程。

“看着點，别坐過站了。”幾乎每次下車前，段宋總會提醒他一句。

“嗯嗯，我知道的，”芮嘉也緊跟着點點頭，“小宋哥哥，你也要注意安全。”

等到車再次開動，再也看不到段宋的身影，芮嘉每次都會失落好一會兒。

真是漫長又煎熬。

而且這樣無聊的日子還要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