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這樣不領情,芮嘉鼻子呼出一口氣,一屁股坐到床上,毛巾也懶得去挂到陽台,幹脆直接扔到了桌上。
浴室裡,發着涼的水一點一點地浸透發絲,又順着臉頰滑落,漸漸沾滿全身。
段宋一隻手扶着牆,另一隻手将貼着前額的頭發撥到頭頂,用力擦了下臉上的水,可下一秒睫毛再次淌上水,紮得眼睛發疼。
良久,他皺着眉抽回手,盯着方才被抓住的手腕微微發起了愣。
可四周分明黑成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某處的燥熱正慢慢被這涼水澆歇,可異樣情緒依然還處于失控之中,方才的場景反反複複地閃現,催得他心口發悶。
他……這是怎麼了?
洗完從裡面出來的時候,鄭梓茂已經微微打起了鼾,宿舍裡靜得出奇。
窗簾沒拉上,外面的光透過陽台玻璃門,在地上灑下一片暗淡。
旁邊的床上,隐約能瞧見,那人随意扯着被子,一隻手抓着一角覆在肚子上,剩下的身體全露在外面,沒什麼形象。
段宋拿下脖子上的毛巾,慢慢踱步到桌邊,站定瞅了眼睡着的人,便順手抓起被扔到桌上的毛巾,去了陽台。
白日的熱氣已經散了不少,夜風撲在沾着小水珠的身上,甚至有些冷。
陽台正對着食堂,三層全黑了燈。外面路旁兩側的燈卻亮得厲害,無聲映着空無一人的路面。
段宋将東西挂好,回來時,那人不知什麼時候又換了個姿勢,倒是連肚子也不蓋了,将被子全蹬到牆根兒,整個人面朝外側躺着。
露出的胳膊小腿,在暗光裡,卻泛着白,格外紮眼。
段宋怔在原地,艱澀滾了滾喉。
良久,他撤回視線,轉身準備拉上窗簾,可剛要上手,後面忽地傳來一聲。
“站在那兒幹嘛?”那人聲音發着啞,甚至吐出的兩個字幾乎失了聲。
像是突然在現場被抓包的小偷,段宋覺得此時的自己有些狼狽和無措。
“哥?”
見狀,段宋狠命閉了閉眼,終于轉回身,看到芮嘉已經起身坐到了床沿,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段宋走過去,站到他面前,面色故作平靜地問,“怎麼了?”
“我今天摔了,你知道嗎?”芮嘉微仰起腦袋,借着光,偷偷瞧着他的神情。
“嗯……不知道。”
“哦,行吧,”芮嘉臉上現出些失望,腿撤回到床上,冷着聲音,“那晚安。”順勢就要躺下。
見狀,段宋眉心一皺,扯了下嘴角,“等着。”
他抓起桌上的書包,拿出塑料袋裡裝着的碘伏、棉簽還有創可貼,坐到凳子上,正對着面前的人。
真是有病。
“胳膊伸出來。”他認命地說。
芮嘉睜大眼睛,不明所以地上下掃了他幾眼,确定自己沒有聽錯,也不是在做夢後,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
“你不是不知道嗎?”芮嘉眉梢一揚,朝他手裡的東西揚了揚下巴,語調欠欠地揶揄他,“這又是什麼?”
“你可别告訴我,這是你一時興起,閑的沒事買來備用,以防萬一的。”
“反正你說了,我也不信。”
“你怎麼總這樣,口,是,心,非……”
“你話太多了,”段宋沉默地擰開蓋子,等他說完才不耐煩地接上,“還抹不抹了?”
芮嘉清清嗓子,立馬識趣地止住嘴,乖乖伸出胳膊。
“腿上有嗎?”段宋點開手電筒,将手機遞給他。
“不知道,等會看看好了。”芮嘉接過手機,燈光照着手肘,映出幾道小擦傷。
“你輕點。”他盯着段宋手中的棉簽,輕聲囑托他。
“疼得厲害?”段宋反問他,拿棉簽的手倏地頓在半空。
芮嘉眨着眼,瞥向他的睫毛,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有點。”
其實也就摔到地上的那一下疼點,畢竟這全是死皮,就算破了口也沒多疼。
段宋下手很輕,也很快,還沒一會兒,胳膊上完藥,又讓他拿着手機朝膝蓋照了照。
見除了兩小塊淤青,沒什麼擦傷,段宋這才将棉簽扔到旁邊的垃圾桶,去擰蓋子。
旁邊,芮嘉靜靜盯着他的側臉,忽然又開口,“其實,我想說的不是這件事兒。”
段宋将瓶子放回桌上,聞言扭過頭直勾勾地看着他,神情疑惑。
“我爸媽,他們好像年底回來,”芮嘉說着盤腿坐到床上,朝陽台掃了一眼,“剛才發消息說,過年要帶我回北京去。”
“那不是很好麼?”段宋說。
至少能有人陪着,還是親人,芮嘉應該很開心才是,但是段宋聽着他的語氣,卻不像這麼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芮嘉歎出一口氣,語焉不詳,“就感覺……有點怪,說不上來的怪。”
可能是太久沒見的原因吧,剛才看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硬是愣了許久,才終于回過味兒。
但還是感覺輕飄飄的,像是懸在半空,上不上,下不下的,沒什麼實感。
“你說,如果我們也很長時間不見面……”良久,芮嘉忽地收回視線,歪着腦袋若有所思地盯向段宋。
“也會這樣嗎?多熟說不上,多陌生也說不上。”
“還是說更怪?”
聞言,段宋一時啞口無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也許吧,他想。
“好了,我隻是随口說說,”芮嘉又笑着打斷他的思緒,寬慰他說,“畢竟我們說好了,都要去北京上大學的。”
“怎麼可能分開那麼長時間呢?”
“你說,對吧?”
段宋卻還愣着,隻是忽然覺得周遭開始有些失真,對方的話像是一瞬間被隔絕在一個透明罩子外,被按下了消音鍵。
真的……會是這樣嗎?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