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軍閥大都心狠手辣,稍不遂意,便會大開殺戒,草菅人命。
從田方水的反應來看,這個男人顯然習慣用暴力解決問題,舉止間散發出濃烈的高壓危險。
此刻田方水大概在講述她的來曆,激動的心情全表露在亂飛的五官上。相比之下,男人的反應卻平靜得多。他斜斜倚着,嘴角始終噙着淡淡的笑意,明亮的眸子透三分狠戾,暗藏洞悉一切的譏諷。
“仙人現世?”半晌講完,男人輕輕一笑。
孟燦雲對上他的視線,有種被她看穿的錯覺。
“是哩!”田方水以為男人信了,臉上隐隐有些自豪,“追究起來還是少帥的祖上哩!”
孟燦雲現身的石窟正是唐鹹通年間沙洲索氏開鑿的家窟,距今有一千多年曆史。
畫像中的周夫人是當時沙洲歸義軍節度使索家祖的夫人,他們的第十九女,可不是索靖山的祖宗!
男人的目光停留在孟燦雲身上,從上到下,神情玩味。
“站過來。”他突然命令。
孟燦雲看向田方水。後者僅裝模作樣念一句“福生無量天尊”,倒沒什麼其他暗示。
男人眯了眯眼睛,扔掉手裡的煙頭,用腳碾滅。
她依言走過去。
空氣中彌留着焦苦的煙草味。未及站定,一道陰影掃下來,孟燦雲隻覺頭上一輕,簪于發髻上的步搖便落在男人手中。
她驚疑擡眼,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仙人的首飾倒是漂亮。”男人掂了掂步搖,一一撫過上面披離的金葉和璀璨的寶石,又撚住晃蕩的珠串,緩緩摩挲。
“可惜……”
“嘣”——步搖短成兩截,圓潤的珍珠淅瀝滾落,串珠的塑料絲兒冒出來,在昏黃的火光下泛着模糊的銀光。
“是假貨。”
孟燦雲一怔,不解地看着他。
“東黎班的末等珠翠用得也是徽州真珠。行頭沒備好也敢來這兒唱戲。你膽子不小。”男人聲音冰冷,隐隐有些怒意。
自從藏經洞的經卷被幾個洋人搬到國際上,财迷心竅的也都盯上鳴沙窟。
佛頭、經卷頻繁被盜,前次送往教育廳的一批卷子也遭到刁民哄搶。
督軍府原本不稀罕這些死物,然而熏人眼紅,死物就有了價值。
随之而來,不長眼的也多了起來。
想到這次修路款的事,男人看孟燦雲的眼神又加深幾分憎惡。
“還偷了什麼,都拿出來。” 他言簡意赅,打開槍套。
孟燦雲沒有料到男人會以這種方式拆穿自己,她還沒有從他的判定中反應過來,怔怔望着他開槍上膛,一時想不出半個辯解之詞。
緊張關頭,田方水連忙蹦出來。
“等一哈!”他先去撿殘損的首飾,扣了兩下珍珠,咬了咬金钗。然後瞧瞧男人,再瞧瞧孟燦雲,簡直要哭出來。
“少帥!她、她真是周老夫人的第十九女,貧道親眼所見呐!”
首飾是假的,仙人是真仙人。田方水想表達這個意思。
男人仍是笑:“那麼你帶路,請這位老祖宗回去畫上,讓孫子們開開眼。”
副官和士兵們都哄笑起來。
田方水手足無措,望向孟燦雲的眼神裡流露出怯怯的乞求。
“孟仙士,您開口!佛祖可鑒,您确是從大唐來的哩!”
面對現實,老道士仍對她的來曆深信不疑,着實感人。
孟燦雲漸漸冷靜下來。
男人以為她裝成戲子來鳴沙窟偷寶貝,比起神仙顯靈,這個解釋确實更符合科學的認知。
憑空惹來一個偷東西的罪名,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可身處動蕩年代,沒有什麼比活命更加重要。
他既然不信鬼神之說,她隻有曲意逢迎。
“請少帥原諒,”孟燦雲微微垂眼,“我也是為了混一口飯吃。”
“但是我沒有偷任何東西,我才躲進去,就被田道長發現了。對不起,請饒我一命。”
她話說得生硬,若非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叫人聽不出是在讨饒。
男人上膛的動作停下來,擡眼看她,可惜她低着頭,瞧不見表情。唯見她額間金钿明滅,低垂的長睫篩過簌簌光影,于靜默中顯露出一種孤寂的可憐。
“李隆基與楊玉環如何恩愛來着?唱得好,本帥饒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