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燦雲吃不準索靖山的意圖,隻在門口站着,扶住欄杆不敢妄動。
索靖山往太師椅上随意一坐,解開領口兩粒扣子,正要去摸口袋裡的煙,餘光微動,瞥見孟燦雲慘白着臉僵在一旁,遲疑半晌,又将手收了回來。
“你剛才看什麼?” 他冷不丁一問,端起茶碗。
孟燦雲察覺到他的注視,心又開始咚咚地擂鼓。
她剛才太大意,以為人多眼雜,便從了一陣自己的好奇心。
索靖山心思細膩,若知曉自己對戲園好奇,之前的謊言不攻自破。
她不能說實話。
恰在此時,樓下有個小童正在賣飯團,邊廂有人招手,小童忙擠湊過去,兜住扔來的銅錢,從竹籃裡挑了兩枚漿白的米團遞過去。米團冒着騰騰熱氣,醇糯的米香便緣着空氣飄了上來。
孟燦雲看那人大快朵頤的模樣,才記起自己一天沒有吃東西,猛然就餓了。
“我看見有人賣飯團。”她抿抿嘴唇。
索靖山端茶的手一頓,擡眼瞧她。隻見孟燦雲倚着欄杆,似望着樓下的小販出神。
她頭上纏着繃帶,穿着不合身的深灰旗袍,乍一看,不過是戲場内一個普通身形。可她太過沉寂,不是膽怯的默然,而是斂于舉止中的莫名刻意,與這喧鬧場合格格不入,又分明惹人注目。
索靖山突然笑了 ,朝外間喊道:“程碩,去買幾個飯團。”他起身走到她身邊,與她并排站着。
“登過台嗎?”他突然問。
孟燦雲順着他的目光,看見了對面的戲台。
大概快要開場,夥計開始擺弄布景,一件件道具往戲台上搬挪,規整擺好,忙得鄭重其事。
上次面對索靖山的考驗,她唱了一段白居易的《長恨歌 》。雖然唱得有些詞不着調,田方水還在一旁頻頻捂臉,但終歸保住一條命。
她知道索靖山并沒有完全信任她,否則今天不會帶她來戲園。
他問她有沒有登過台。說明他仍相信她學過戲,隻是功夫不到家,沒有出師罷了。
事實上,她不會唱戲,也不會聽戲。
卻偏偏是個“戲子”。
她不由記起一句話,撒下一個謊言,便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彌補。
孟燦雲左思右想,腹中草稿打了幾遍,緩緩開口:“我在戲班,隻是一個打雜的。”
模糊記得,戲班也講究分工,不是每個人都需要挑梁唱戲,比如劇務或者傍角兒的龍套。
沒有正規的訓練,可以解釋她上一次的“不會唱”。
“……後來偷了東西,被趕出來了。”
在娛樂圈,就算是頂流明星,品行上有了一星半點的瑕疵,都會立馬遭到封殺。
文化行業都看重聲譽,舊社會更保守,梨園行不可能比娛樂圈松泛。
偷盜是作奸犯科,驅逐除名已是法外開恩,更遑論登台。
這也暗示她以後都“不能唱”。
簡短的兩句話,凝聚着孟燦雲竭盡所能的謹慎。她心跳得厲害,手心也已經沁出冷汗。
旁邊的男人半天沒有做聲。他抱着雙臂,漫不經心地望着樓下往來的熱鬧,密密麻麻的零碎光影便在他眼底匆匆滾過,轉瞬即逝,不落一星痕迹。
“孟小姐,張紅雖然死了,但并不代表我們的交易就結束了。”半晌,索靖山幽幽開口,“我不做虧本的買賣,希望孟小姐有值得我出價的地方。”
孟燦雲陡然聽見那個女囚的名字,心中一緊,想去看男人的表情。
這時程副官買飯團回來了。他把紙包遞給索靖山,附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又退了出去。
索靖山打開紙包。四枚漿白米團乖巧擠在一張牛皮紙上,底下洇出一圈薄油,濃醇米香四溢開來,引人食欲。
他将飯團放在桌上,朝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孟燦雲此時卻不餓了,男人的話讓她食欲全無,不過她還是坐了下來,“謝謝。”
她撚起一個看起來最小的米團,嘴唇微張,隻在飯團尖兒咬了幾粒,極緩慢地咀嚼着,仿若有些勉強 。
“不好吃?”男人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孟燦雲一頓,險些被噎住:“不,味道很好。”
察覺到男人目光中的譏諷,她垂下視線,語氣中帶了幾分酸楚:“隻是很久沒有吃這個,舍不得吃太快……”
索靖山見她屈指在眼角點了點,幾不可聞地勾勾唇,扯開視線,不再理會她。
突然樓下鑼鼓震天,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