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華茂大飯店熱鬧非凡,不僅有老人做壽、新人結婚,還有文藝保護促進會在這裡舉行第七次會議。各界名流絡繹不絕,車輛、記者将大門口圍得水洩不通。
“……你們新新報館今日接的是哪家通訊?”
“自然是文藝會議呀!”
“奇怪,問了幾位同仁,都是來報道它的。難道陳老爺的壽辰、許先生的婚宴就不足為道嗎?”
“你難道不曾聽聞,今日那會議上将有一位神秘人物出現嗎?”
“怎樣的神秘人物?”
“比之陳老爺、許先生,更能刺激報紙銷量的神秘人物!”
“沒錯!我們主編也透露,這位神秘人物的新聞比之上海紅蝴蝶的八卦絲毫不遜!若報道出來,今日報紙必遭脫銷!”
……
孟燦雲穿過人潮,頗費了些力氣才來到飯店正門。她找到服務生,遞上邀請函,“你好,我來參加文藝保護會議。”
服務生看完邀請函,上下打量她一眼,滿臉不屑地努嘴,“在後門!”
她疑惑道:“大門不能進去嗎?”
“你不能!”
她剛要問為什麼,一對體形富态的中年夫婦走上前,将她擠至一旁。
“陳老爺今年怎麼選在這裡辦壽?一路上碰見好多窮鬼!”胖太太抱怨道,襟口的巨型鑽石閃閃發光。
“大抵是這裡人氣旺,圖個熱鬧罷!”胖先生拿下煙鬥,粗肥的手指箍了三枚大截面寶石金戒指。
“蹩十都混進來,我們的财産安全怎麼保證嘛!”
“我們快些進去,窮佬不就礙不着你的眼麼!”
兩人什麼也未出示,徑直走進飯店。服務生不僅不阻攔,反而笑臉相迎為他們拉開玻璃大門。
陸續有賓客無憑證進入。
不是西裝革履錦綢長襦的男人,就是打扮時髦珠光寶氣的女人。各個衣着考究,氣派非凡。
唯獨她一個人,灰撲撲的麻紋旗袍,顯得又土又窮。
“讓一讓的啦!别擋路的啦!”又走來一個身材細長的貴婦,濃妝媚眼剜她一下,“怎的華茂飯店門口也還有白賴食跟着?”
貴婦把她當成蹭流水席的叫花子。
以貌取人亦或是狗眼看人低,古往今來一貫如是。何況身在貧窮即是原罪的時代,憎惡貧窮也是情理之中。
在受到服務生又一記白眼後,孟燦雲默默轉身,很自覺地去找後門。
後門是供飯店職工及貨物進出的,顧客走後門會被視為有失身份,乃至有些受辱的意味。故衣着樸素的顧客一般被攔住後,甯可不進飯店,也不會走後門。
不過孟燦雲完全沒有這種想法。看着冷清、矮小的後門,她反倒慶幸自己免去了擁擠的荼毒。
正要進去,旁邊忽然響起一道清亮的聲音——
“你也不介意走後門嗎?”
五步開外,一個打扮時髦的女孩正笑盈盈地看着她,“走後門會被人瞧不起哦!”她好心提醒。
女孩一身碎花連衣裙,淡黃色的公主帽下面露出一張圓圓的臉袋。她笑起時臉頰有兩枚淺淺的酒窩,彎彎的眉眼與披肩上的銀月牙圖案遙遙相對,甜美可愛。
孟燦雲見她沒有敵意,朝她微笑道:“前門或者後門,不過是進飯店的手段,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别。我隻要能進去,别人怎樣評說不重要。”
女孩有些吃驚:“你居然有這樣的領悟。要知道,華茂飯店建成至今,還沒有一個女子願意走後門,她們都害怕成為沙城的笑話。”
“她們大概都是有身份的人。我籍籍無名,鬧出笑話也無人知曉。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你說話可真有意思!”女孩捂嘴笑道,“可是你既然籍籍無名,又怎麼會來華茂飯店這種高檔次的地方呢?”
孟燦雲猶豫一瞬,還是告訴她:“我是來參加一個會議——”
“文藝保護促進會對不對?”女孩接過話,顯得很興奮,“我同你一樣,我也是來赴會的。”
兩人交談起來。
女孩名叫明淑珍,是一名學生,去年從培柔女子中學畢業後去了日本留學,這次回國是為了給她的老師做翻譯。
“你應該聽說過小吉先生吧,他在國際文藝界久負盛名,對華國文藝尤其偏愛。之前他多次來華,為兩國文化傳播做過不少貢獻。北方政府還稱他為‘華日文化大使’。”
聽完明淑珍的介紹,孟燦雲暗自吃驚。
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女孩竟是小吉三郎的學生。
更沒有想到,堂堂文化盜賊,居然在當世享有“文化大使”的美譽,令即便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也遭到蒙蔽。
被賣了還幫忙數錢,實在可悲可恨。
孟燦雲掩下波動的情緒,試探問道:“小吉先生這次來華國,隻是為了參加這一個會議嗎?”
“我們還想探訪鳴沙窟……”說到這裡,明淑珍的表情陡然黯淡下來,反而向她問道,“孟小姐,你剛才說自己在鳴沙窟工作,那麼你應該認識他了?”
孟燦雲狐疑看她,“您說誰?”
明淑珍垂下視線,鞋尖無聊地撥着地面,卻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