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文藝保護會議的詳情很快見諸報端。文藝保護促進會、北方代表、教育廳以及外國文聯會四方會員,就鳴沙窟最後一批經卷的封存地問題進行了激烈辯論。
文藝保護促進會與教育廳都認為,經卷發掘于鳴沙窟,文脈根植于沙城,應滋養當地之精神,教化當地之風尚。鑒于先前經卷之外流,既給民衆造成巨大傷害,又使政府陷入信任危機。今次應痛改前非,嚴禁外運、就地封存。至于存于誰處,兩方分歧較大。
北方代表則認為經卷貴為國寶,卻損毀于故地、遺失于民間、流散于各國。地方力量渺小有限,邊陲之城危險動蕩,早已無法護全經卷安危。唯有帶回北都,藏于國庫最為穩妥。
以小吉三郎為代表的外國文聯會則稱,經卷之所以寶貴,在于其巨大的文化價值。當今世界,能使經卷價值充分體現者唯有日國。他稱,之前流入日國的經卷已在學界落地開花,此批經卷若抵日,必能更進一步催花結果,從而大大弘揚華國文化,提高華國在世界的影響力,彰顯華國國威。
四方各執一詞,直至會議結束也沒有論定最後一批經卷的最終歸宿。不過他們仍達成一個共識:督軍府對鳴沙窟的開窟改造、倒賣籌資行為已經失去管護經卷的資格,當務之急,應将經卷從督軍府搶救出來,以免造成更加不可挽回的損失。
會議的報道甫一刊登,便引來沙城民衆的廣泛關注。進步的知識分子最先發聲,呼籲經卷為國所有,無論封存于故地還是館藏于北都,均屬本國内事,首要應遵循“關門議論,閑雜回避”之原則,堅決反對外國染指;親外學派則痛斥鳴沙窟遭踐踏,經卷遭私販,認為國内官民同盜,文物慘損,不若流于國外得以保護。
新新報館甚至在版面上開辟一欄“經卷歸宿之民意統計”,将督軍府、文藝會、教育廳、北方代表、外國文聯會五方排序列位,号召民衆踴躍投票,并且每日公布五方的得票情況,以至讓經卷歸屬辯論愈演愈烈。
而其在投票專欄的後續版面,則開始連載題為“癡情少帥追愛記”的小說——講述一位名叫“馮華”的少帥與美麗少女“薛月”相識、相知、相愛的浪漫故事。
新新報館這一創舉立即引來報紙脫銷。各大報館見狀紛紛效仿。于是,對第七次文藝保護會議的追蹤報道,最終剩下“投票”與“少帥的愛情故事”兩個主題。
而為了翻出新意,“投票”慢慢演變成“經卷歸宿押注競猜”。“少帥的愛情故事”則由各家報館根據隐秘的一手資料,自取旨意,重開新篇,集合成了一部“少帥情史風雲”。
孟燦雲看完每天各方的得票情況,再讀完各位少帥與美人們的愛恨糾葛,心情複雜地無以言表。
投票出乎意料地倒向以小吉三郎為代表的外國文聯會,這不僅意味着民衆文物保護意識薄弱,還意味着小吉三郎取得民意,他對經卷的真實意圖會被深深掩藏,他後續所有“盜騙”行為将被合理化。
小說雖然頗多狗血,但與德華醫生描述的許多細節吻合,說明傳聞非虛,索靖山與明淑珍确曾有過一段過往。作為心中白月光,假如明淑珍聲援小吉三郎,是否會動搖索靖山将經卷賣于她的決策?
就算索靖山沒有私心,在如此巨大的民意輿論面前,他也很難不重新考慮吧?
孟燦雲合上報紙,心情沉重。得到經卷不容易,守護經卷更加艱辛。在各方虎視眈眈下,鳴沙窟似乎是存放經卷最不安全的地方。
思及此,她再次來到地下室。借着幾縷奶霧似的光柱,打開鏽鈍的銅鎖。陳舊的木門吐出小片灰塵,在吱呀的慵懶聲中徐徐睜開眼睛。
跨過門檻,幾隻裝滿經卷的箱子在黑暗中的輪廓逐漸清晰。
陰涼幹燥的微風幽幽拂過,混合厚重的木質香味,像是酣睡中的吐息,悠久、綿長。
孟燦雲放輕腳步,輕輕撫上這些沉睡千年的古物。它們如此安靜、乖巧,對外界的血雨腥風一無所知。它們如此天真、無辜,卻要面臨颠沛流離之苦,骨肉分離之痛。
鳴沙窟再也不能庇佑它們嗎?真的沒有不驚擾它們美夢的辦法嗎?
孟燦雲陷入沉思。
這時,樓上傳來一陣沙沙沙的腳步聲。
“孟姑娘,您可是在下邊兒哩?”
孟燦雲走出地下室,重新落好鎖,回到樓上,“田道長,有什麼事嗎?”
田方水咋乎道:“大事不妙,小吉三郎又要來鳴沙窟哩!”
孟燦雲有些吃驚:“什麼時候來?”
田方水道:“後天哩。少帥親自帶他們來哩!”
鳴沙窟屬于督軍府管轄,外人進出都需要經過督軍府首肯。如果上次她還疑惑小吉為什麼能輕易造訪佛窟,那麼讀過“少帥情史風雲”後,她就不難理解個中緣由。再加上小吉如今勢頭正盛,索靖山對小吉的要求極盡滿足,于公于私,都是情理之中。
“有說來幹什麼嗎?”
“八成又想買佛像哩!”田方水說完又拍了拍嘴,重新回答道:“說是他的秘書學生,想來祭奠一位朋友哩!”
“秘書學生?”孟燦雲想的很快,“明淑珍?”
田方水掀了掀眼皮,突然有點結巴:“好、好像是、是哩。”
孟燦雲見他神色古怪,疑惑道:“田道長,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田方水怯怯看她一眼,搓了搓手,猶豫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孟姑娘,有些傳聞哩,它是胡編亂造!貧道與少帥認識許久,敢說少帥正經清白着,根本不是他們報道的那樣哩!您對少帥,千萬别誤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