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睡不着,她一個人在院子裡閑逛。
月亮孤懸,看起來像是别人給畫的餅——給你許願,讓你為難,努力到筋疲力竭,結果還是如此遙遠。
兩顆梧桐樹之間架了個秋千,葉元因坐上去。擡眼望,好似整個天空都在震顫。
她把頭倚在秋千繩上,閉上眼,好多場景猝不及防撞進腦海。
*
剛剛考上安城大學那會,她在大舅舅的陪伴下去學校報道。
從九陶村到安城,簡直比登天還要難。
那時爸爸已經去世,舅舅一個村裡的“能人”,自認也是見多識廣,但舅甥兩人下了高鐵後,面對城市裡眼花缭亂的指示牌還是傻了眼。
“同志,安城大學怎麼走?”
這句話,一路走一路問。
脾氣好的人會耐心給解釋一下,脾氣不好的無視而過,連帶着眼神也輕蔑。
那時他們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縣裡的人也會拜高踩低,但好歹還可以用方言去交流。來到安城,打扮和氣質格格不入的他們甚至連普通話都說不好,那樣的窘迫讓她至今想來仍是心有餘悸。
秋千仍在搖晃,她又來到一棟三層别墅前。
鋼琴聲從裡面傳出,哈士奇拖着紅色的長舌頭跟着年輕的男主人來開門。
尤敬上下打量着她,那時她已經在安大的美術學院學習了三年,一塊醬菜放進染缸多少也會被熏陶出些顔色,何況她本身資質并不差。
尤敬看她像在看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這女孩子——婉娩、幽靜,他從自己的字庫裡好不容易搜索出這麼兩個詞,見她身上穿着的黑色圓領T恤已經洗的領子都卷了邊,下面是件棉布的白裙子,渾身上下寫滿了“寒酸”。
倒是懷裡抱了束花,嬌花襯着澄澈的臉,看起來非常良家少女。
葉元因怯生生問:“請問……孫教授是住在這裡嗎?”
“你是?”
“我叫葉元因,是她的學生。”
“進來吧。”
尤敬将人讓進來,身邊的哈士奇轉圈圍着她嗅。
葉元因從小長在大山,從沒見過這品種的寵物狗,單從面相上看已心底發怵,心想有錢人總不會養一隻狼當寵物吧?
她害怕它兇猛的外表,總是避着它走。
有一次再來家中接受特訓,孫教授不在,隻有尤敬一個人。
葉元因遲疑着,終于還是決定要離開。“打擾了……我還是下次再來吧。”
“怎麼,你怕我?”男生看起來跟她差不多大,居高臨下看着她越發清軟的一張臉,突然生出一些惡作劇的心思。
吊兒郎當的笑意浮上嘴角,拴狗的繩子被惡劣的松掉,被關在家裡憋了很久的二哈沖她飛奔而來。
驚慌失措的表情被無限放大,不受控的身體被撲到地上,那頭“狼”張着一張血盆大口肆意舔她,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活吞入腹。
誰會喜歡這樣的惡作劇?
葉元因雙拳緊攥,滿懷羞憤睜開雙眼。
天上的星星不知愁,仍然在一閃一閃。
*
第二日,沈美月摸魚來找她閑談。
“國慶假期你想去哪兒玩?”
“回家。”
“你要不要這麼無趣,天天回去還不夠,放假還回家?”
“我的意思是,回老家。”
沈美月眼睛一亮,“我也要去玩。”
“不,你不想去。”葉元因平實道,“山裡好窮的。”
“那我不去了!”沈美月秒變卦,“這一輩子,我都離不開城市的便利和繁華。窮鄉僻壤那地方,我待不了的。”
電梯打開,同城快遞員将一捧黑色蕾絲紗包裹的豔紅色玫瑰遞上來。“葉小姐,請您簽收。”
葉元因無奈:“我說過很多次了,我拒絕。”
從前他會擱在某個角落裡轉身就跑,現在的他已經習以為常。“不好意思,我也說過很多次了,我隻負責跑腿。您别讓我為難。”
沈美月一旁“噁”一聲,刻薄道:“沈積安什麼眼光?好俗的花。快扔掉扔掉!難看死了,我怕會得針眼。”
葉元因學美術,對于色彩之間的搭配天生敏感。此刻她隻是無辜的笑了笑,沒頭沒腦問,“季荃——是不是跟你很熟?”
“叫我來就是為了打聽她?”沈美月拿指腹摩挲了下自己剛剛做好的水晶指甲,不以為然地說:“我跟她不是一路人啦。”
“怎麼講?”
“有些女人,同樣外表看起來衣着光鮮,步履堅定,但是本質上差别很大的。”沈美月望定她,臉上寫滿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