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他的目光又驚詫又欣喜,像丢了很久的東西,沒預期這麼快失而複得。
待她站穩,正牌丈夫就松開了手。
沈積安的臉色冷若冰霜,聲音裡毫無溫度,“我是不是說過,如果别人敢欺負你,你要十倍百倍的還回來?”
葉元因狼狽點頭,表情看起來慌亂又可憐,“我正準備要報警。”
沈積安慫恿她:“那你還在等什麼?”
葉元因傻了。“真報啊?”
“唉,沈總沈總,不要這樣子。”柴總不滿年輕人頭角峥嵘,撇嘴道:“擡頭不見低頭見,不要讓我顔面掃地。”
“你跟我說顔面?”他冷淡的眼神裡仿佛藏了一把刀,“你主意都打到我太太身上來了,我的顔面跟誰去要?”
“什麼!”柴總大叫一聲,突然間臊得滿面通紅。
這個葉助理,雖然一直強調自己已婚,但他卻自動忽略掉她會高嫁的可能性。
本來嘛,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子,衣着和面孔都樸素,言談舉止和待客禮儀如此生澀,看着就不像是家庭背景深厚的樣子。
誰想到會嫁沈積安。
柴總這才用正眼仔細打量,這幹淨清白的女孩子站在器宇軒昂的他身邊,好似也鍍了一層金邊,蓦然間竟郎才女貌起來了。
“要死要死!”他忍不住要埋怨,“這事怪葉助理,這麼好的姻緣,怎麼不早說?”
他紅着張老臉,讪讪離開。
氣氛非常尴尬,留下的人,要默默承擔。
沈積安看她憋得紅霞漫天似一張臉,轉身要走。
葉元因懵了,攔住他,本能問:“你——你都不問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停住腳步,居高臨下看一眼,如她所願:“什麼事。”
如此态度敷衍,好似對面是個擺脫不掉的麻煩。她的心仿佛被溺進冰冷的深潭。
葉元因敏感問:“你在怪我?”
沈積安是個理智的人,他對她,要求不多,隻有體面。“我說過,讓你身邊的男人都等一等。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是否也能尊重一下我的意願?”
“難道——你覺得是我在主動勾引他們?”
“談不上。”他望向她,面上波瀾不驚:“最起碼,你可以保持距離。”
箭矢穿透心髒,葉元因悲憤笑了,“多希望你也能經曆一次我現在的處境,哪怕隻有一天,或許你就會明白這個世界對我們這樣的人惡意到底有多大。”她咬着音節,着重又強調一遍,“我沒有主動去招惹任何人,我沒有!”
看他的表情,根本無法理解她情緒激動的來源。葉元因想,他的世界明淨愉快,身份和地位決定了身邊都是些笑臉相迎的好人。
“知道了。”沈積安望着她燒紅的雙眸,不确定又問一句,“或許,需要聽一下你的解釋嗎?”
如此善解人意的公事公辦。
“解釋什麼呢?”葉元因心如死灰,隻覺此刻傻傻站着,向他剖白内心的自己是如此難堪透頂。“我是該高興自己行情好有人喜歡?還是該反思我的行為舉止是否不檢點?明明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人家為什麼要看上我。”
沈積安正要勸解,她又自嘲說一句,“算了,不需要你回答。我還是不說話的好,就像你希望的那樣。”
葉元因想,他不喜歡她,他無意于去關注一個陌生人的心理變化,他也不想了解她内心的痛苦與不甘。
多可笑,當一個人不喜歡另一個人,是面對面站着還覺得遙遠。
場子還沒結束,她又回到包間。後半程冷着一張臉,喜怒已與現場所有人都無關。
柴總自然不敢再招惹她,就連沈積安的眼神望過來,也會因為她突如其來的沉郁而躲閃。
*
楊阿姨覺得家裡的氣氛不太對。
自從那天晚上兩個人從外面一起回來,接連兩天,他們誰也不再跟誰說話。
明日就是國慶假期,沈積夏已經放假,她審時度勢的問:“奶奶,你有沒有覺得家裡好冷?”
楊阿姨連忙制止她,“别亂說話。”
沈積安從樓上下來吃早餐,吃到一半,突然問,“她在忙什麼?”
楊阿姨道:“這幾天沒見到人呢。”
沈積安放下手中的筷子,眼眸轉向沈積夏,以商量的口氣問:“你去她房間裡看一下?”
“我才不去!”沈積夏嘟着嘴巴,一雙圓眼精光極了,“你們吵架,憑什麼讓我去當炮灰?”
沈積安愣了一下,原來不管他和她之間的關系到底如何,外人看來,他們總歸是夫婦一體。“誰說在吵架?”
“你當我是傻子啊?”沈積夏瞪着眼,硬氣道:“誰惹的,誰去哄。”
他輕聲咳一下,起身去樓上敲門。
屋裡沒有人,所有生活物品全部消失。桌上隻擺了一張離婚申請書,她已經在上面簽好了字。
沈積安撥打她手機,自然是接不通的。
葉元因失蹤了,從他的世界裡走的幹幹淨淨。好似世上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來過。
*
半年後。
群山連綿,層巒疊嶂。
三月春日的最後一絲光線隐匿于地平線之後,仿佛天上拉起大幕,将起伏的青翠遮入黑暗之中。
山間有一簇火苗在跳動。
随着火把移動,一大一小兩個人正走在下山的路上。
葉元因一手持火把,一手牽着王丫丫,兩人的背簍裡裝着滿滿一筐陶土。
十歲的王丫丫玩心未褪,腳底下的一顆小石子随着她的腳步被踢了很遠,她擡頭看向身邊的年輕女人,問:“阿姐,龍嬸的咳嗽好點了嗎?今年的窯還能按時開撒?”
葉元因望着遠處青黛色的天空,努力想從這困頓的景色中找到一絲光亮。
“你不要擔心,阿媽的病要是好不了,還有我呢。”
“阿姐你真的要留在村子裡嗎?”王丫丫的小腦瓜轉不過來,她疑惑道:“可是阿奶說走了就不要回來,這裡這麼窮。”
葉元因笑了笑,撫着她柔軟的頭發說:“外面更不好過呢。”
“怎麼會?”王丫丫童稚的聲音響起來,她聽起來有些不開心。“你不要騙我。外面不好你幹嘛還要出去念書?”
葉元因不再說話,緊了緊女孩的小手道:“我們得快一點,看樣子要下雨了。”
話音剛落,莽莽的山裡仿佛籠起了一叢又一叢蠶絲,風一吹,這絲便形成了一張網,将人密密實實裹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