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在同一所學校就讀,尤敬的媽媽還是自己的教授,且有意栽培。因此不管在學校還是集訓,兩個人碰面的機會總是密集。
那一天,她在他家裡正上着課,孫教授還兼着一場話劇的舞美設計,開着視頻會尚且自顧不暇,尤敬便趁空将她偷了出去。
葉元因像個任人擺布的娃娃,穿最好看的衣服,化最美的妝,整個人脫胎換骨,仿若仙子下凡。
尤敬看着她,按下心中驚豔的感歎,嘴上卻不饒人道:“東施效颦。”
葉元因從不屬于她的華衣美服裡窺見自己破了洞的靈魂,冷風呼呼地吹進來,她踩着高跟鞋的小腿都在痙攣。
安城最有名的藝術綜合體叫“大千萬象”,有一層單獨作為畫廊開放,裡面放着本城美術界所有頂流的成名代表作,号稱藝術家們的正道之地。
尤敬帶葉元因走進去,她饕餮吞食每一幅畫作。
他放她走出自己的掌心,斜倚着展櫃緊盯着她走遠的窈窕身影。
一幫圈子裡的纨绔走過來,推搡着他遠離了這個不能亵渎的地方。
鄭義問他:“今晚去‘夜色’玩玩嗎?我約了幾個唱跳練習生,身材可正了。”
尤敬叼着顆煙,清心寡欲的說:“不想去。”
鄭義吊兒郎當的話從牙縫裡呲出來:“真改性了?大餐吃膩了,想嘗嘗清粥野菜?”
“嗬嗬嗬。”幾個男人暧昧不明的笑。
尤敬虛踹了他們一腳,道:“你們懂個屁!”
鄭義琢磨半晌,心想還是得說一下。“那誰,沈積安回來了。”
尤敬心裡一沉,瞬間變了臉色。
鄭義又道:“就在裡面,陪他那小青梅看展呢。”
“張思零嗎?”尤敬哂笑:“新晉木雕藝術家?她怎麼舍得從國外回來了,我去會會他們。”
尤敬抄着褲兜邁着長腿往裡面走,見兩人正站在一副畫作前喁喁交談。眉飛色舞的張思零伸出雙臂正在用力比劃着什麼,沈積安搖頭,不敢苟同。
尤敬望着已經很久不聯系的他,心中情緒十分複雜,心懷忐忑叫一聲,“張思零。”
張思零回頭,闆着臉叫:“沒大沒小,你竟敢不叫我姐姐?”說完又露出個明媚的笑臉,拉着沈積安欲走向他,“尤大畫家,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沈積安格開她的手,腳下未動,面上神色十分不悅。
張思零埋怨道,“你們兩個,不要這樣。”
尤敬的目光突然越過他們,隔了也就兩三個人,他看見有人正在跟他的“小東施”搭讪,陌生男人的眼光落在她身上,漾着天然的獨屬于雄性的注視,尤敬急了。
“媽的!”
他帶着風劫掠而過,張思零隻來得及叫一聲“尤敬”,眨眼就見後面有人被他揮拳擊倒在地,周遭一片尖叫混亂,有女生大聲喊:“别打架!看着點啊,擠到人了!”
沈積安詫異回頭,恰恰對上葉元因慌亂的視線——那是一種因為自己犯了錯導緻小船失航而又急于泊岸的慌亂。
鄭義領着人沖進來,一邊一個,把尤敬和男人給架開了。
陌生男人抹着帶血的嘴角,惡狠狠的咆哮,“你這條瘋狗,二話不說就咬人,我他媽怎麼着你了!”
尤敬陰着一張臉,嘴角也帶着青,他更狠。“老子比你想的更瘋,這就送你進醫院信不信!”
他伸手把葉元因拉進自己懷裡,緊緊扣着她的肩膀,枉顧對方帶着怯意的掙紮。
沈積安擡眼,見她一副恨不得出門就被車撞死的表情——她的選擇如此沉重,這倒是始料未及。
尤敬要帶她走,沈積安俯身跟張思零說了句話。
張思零點頭,快走幾步攔住了要強行帶走葉元因的尤敬。
“妹妹,”她溫暖開口,把一枚創可貼遞給她,指了指後腳腕的位置說:“你這裡流血了,很疼吧?”
葉元因心裡一熱,顫着手接過。
尤敬一把從她手中奪過來,膝蓋着地,半跪着去檢查她後腳腕,果然看見在腳後跟和小腿伶仃纖細的交界處,因為高跟鞋的摩擦,她白膩的皮膚被磨破了皮,泛着鮮紅的血漬。
尤敬朝着傷口輕輕吹了口氣,撕開創可貼給她貼上去。
葉元因躲開他的觸碰,擡眼看向不遠處的沈積安。
他站在那裡,清幽的目光杳杳,讓她想起故鄉所眷戀的一切,仿佛動蕩不安的靈魂也有了止泊處。
沈積安沖她微微點了點頭,帶着矜持的風雅。
葉元因連忙躲閃了視線。
他給的善意如此豪奢,她隻需要一點點就夠了。
*
雪後,月亮孤懸在天邊,無聲的歎息着。
葉元因閉上眼睛,與萬籁俱寂和平相處。
搖椅還在晃,沈積安站在樓上,開了扇窗戶靜靜看着樓下院子裡的人。
他想,縱然她躲回鄉下,卻依然喜歡沉重的選擇。
第二日葉元因送王丫丫去學校,問起小阮的情況。
“不好,”丫丫比劃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說,“阿姐,我隻敢跟你說,前幾天她跟我借橡皮,我看着上面又劃了一道新的。”
葉元因心裡一沉,又問:“胡老師知道嗎?”
“不知道,”丫丫愁眉苦臉道:“我不敢說。”
葉元因緊了緊她的小手,道:“你也多注意,别受傷。下午放學阿姐去接你。”
“嗯。”
送完孩子回來,進門發現馬秘書也在,她跟他打個招呼,也不看沈積安,徑直就往自己屋裡去了。
馬秘書發現老闆難得擡了擡眼皮,眼睛追着她走了兩三秒,又緩緩把視線落下來。随時都在察言觀色的馬秘書明白了,倆人這是吵架了呗。
阿媽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從廚房裡傳出來,沈積安放下手中的平闆電腦,問馬秘書:“讓你買的藥買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