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早飯時,王丫丫跟葉元因說小阮不會再去學校了。
她小小年紀已經開始知道了什麼叫惆怅,“我不要和梁正妹同桌,她事老多的,還總愛拿鉛筆戳人。”
阿媽盛了碗稀飯遞給她說:“那不上學了,好不啦?”
“不好,”丫丫拒絕的很幹脆,“枝枝一個不去就好了。我還想學阿姐考去安城呢。”
她擡頭,看見從樓梯上下來的沈積安,一雙亮亮的眸子再也沒有離開過,臉上的表情如夢似幻。
“再找一個像阿叔這樣帥的男朋友,村子裡的男孩實在是太幼稚了。”
阿媽被逗得哈哈大笑,“那可是頂不容易的。”
葉元因回頭,見沈積安穿了件白色襯衫,外面套了件剪裁良好的深灰V領毛衫,下面穿了條黑色西裝褲。他個子高,肩背儀态很好,看起來氣宇軒昂,矜貴無俦。
在素描裡,黑是暗面,白是高光,灰是物體固有的顔色,隻要把握好節奏和層次,這是僅用明暗關系的變化就能構成一幅圖畫的三個高級顔色。
穿過清晨薄霧,陽光在他從容自若的身上鑲了一層金邊,越發顯得他清冷端正,溫和而難以靠近。
這才來了幾天,就連小姑娘的心都給擄獲了。葉元因望向他的眼睛裡泛着幾絲嘲弄和鞭撻。
沈積安莫名其妙的看回去,她卻又若無其事的把頭給轉過去了。
王丫丫期待的看向沈積安,道:“今天阿叔送我去學校吧。”
“今天怕是不行了,”他和善的對小姑娘說:“我要回安城工作幾天。”
王丫丫嘟起的嘴巴上都能挂把茶壺了,她又去看葉元因,不情不願的說:“那阿姐去送我。”
沈積安看了眼正要點頭同意的葉元因,道:“她也要回去。”
“啊?!”葉元因疑惑的望着他,像在看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謎題。
沈積安學她,若無其事的把頭轉過去,徑自去給龍嬸解釋了。
葉元因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心想他怎麼這麼記仇啊。
*
車子緩緩開出九陶村,慢慢地上了省道,上了國道,駛上高速公路,狹窄的鄉間小路被抛在身後,前方終于一片坦途。
葉元因看向坐在身側的男人,納悶問:“怎麼連我也要一起去?”
男人睨她一眼,慢悠悠地說:“現在才問是不是太晚了?萬一把你賣了怎麼辦?”
葉元因賭氣般輕聲說:“在安城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好不好?”
“嗯,你最厲害了。”沈積安随口一哂,正色道:“項目團隊的人要開會商讨下分工,你也要參加。”
聽完,葉元因果然反應很大,“都說了我不想加入。”
“昨晚我們不是握手言和了嗎?”他低沉悅耳的聲音仿佛精準抵達的箭矢,“如果想逃避龍嬸的追問,為我工作其實是最好的選擇。别忘了,你還欠我學費呢。”
葉元因一口氣堵在那裡,惱了。“那我無話可說。”
沈積安想,自己在她那裡應該是個十足的惡霸形象了。
但他任務在身,志在必得無暇他顧,隻好再勸慰一句,“隻要回來,家裡的人和尤敬自然也會見到,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當絕對實力擺在面前,葉元因無意于以蚍蜉之身去撼動一顆大樹。雖然心中忐忑,還帶着點氣惱,她卻還是應了。
“知道了。”
沈積安感到滿意,這小姑娘的倔強倒是有時有晌、能屈能伸。
車子下了高速,往安城北部山區的别墅區開去。
每次從九陶村到安城,葉元因都會有一種時空錯置的恍然。
植滿鋼鐵森林的城市商圈,是完全區别于原始大山的另一種虛拟語境——那是閃耀在人類文明長河裡的璀璨星辰,是現代科技鬼斧神工的不朽絕唱,是山裡人永遠都不會明白的陽春白雪。
楊阿姨還是那樣,喜歡早早就站在院子裡等人。
司機将車開進院子,馬秘書扶着車門将沈積安讓出來。
看兩人都走進去了,楊阿姨攔住葉元因,埋怨道:“怎麼離開也不說一聲?我這麼大歲數的人了,以後還能見幾面?”
葉元因共情心很強,被她一說十分傷心。“對不起阿姨,是我太脆弱了,遇到問題總想逃避。”
楊阿姨搖着頭說:“要不是别人把你逼到絕處,你怎麼會逃呢?沈老先生去世的時候,那口氣多難咽啊。裡外都是難處,咱們支撐了多少時間?要不是你,這個家早就散了。”
葉元因對自己的能力心知肚明,也不認同楊阿姨因為相依為命而誇大其詞的說法。她輕聲歎口氣,自我檢讨:“來到這裡之後,除了學業就是生活。一件事推着一件事往前趕,學費也是,像座大山似的壓着我,愁完了這個學期又要愁下個學期。我時常覺得辛苦,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
“誰說不是呢,人活着,真是太不容易了。”楊阿姨看人準,心裡明鏡似的勸她,“除了沈生先——你還有積夏,還有我呢,不該這樣絕情。”
葉元因面色赧然,心想人的心總是會節外生枝,她不該在如此困窘的現狀下又偷偷喜歡上一個人,讓自己内外交困,進退不得。
“您說的對,以後不會了。”
楊阿姨将人都遣散了,兩個人走進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