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阮被班裡幾個孩子帶到偏僻的一座廢棄大棚處。
她面部呆滞,麻木不仁,像是一張用粗糙的鉛筆寫串了行的紙,胳膊抹過去,卷面污濁不堪。
“揍她!”
為首的孩子像将軍一般發号施令,很快便得到了其他孩子的一緻擁護,四五個人将瘦弱的女孩團團圍住,仿佛在玩一個好玩的遊戲,他們對她拳腳相加。
小阮抱住頭,沒有任何光彩的眼睛望向晚上六點尚且明亮的天空,春日裡稍稍返青卻仍然光秃秃的樹枝戳上去,天空像個盤子般左右颠簸。
“你這個怪胎!”
孩子們的咒罵沒有停下,仿佛她罪無可恕。
“害死了你奶奶,你妹妹,你就是個災星!”
小阮空曠的眼神突然變得局促起來。
“活該你爸媽不要你了!活該!”
孩童的語言,沒有經過修飾,帶着天然的暴力。
含混不清的聲音從小阮的嗓子裡被擠壓出來,她啞啞出聲。
“我沒有……”
“就是你,就是你!你這個沒人要的野孩子!”
小阮單薄的身體在地上扭動着,她突然伸手,抱住了一個正在踢她的男孩,男孩沒想到她還會反抗,一個不妨被她掀翻在地。
這樣的反抗卻換來其他孩子更猛烈的攻擊,他們把鞋子脫下來堵在她鼻子上,用外套兜住了她的頭。
一片黑暗中,連世界都在震蕩。
葉元因和王丫丫爬過這個偏僻的山頭,終于找到了他們。距離有些遠,她大喊一聲,“你們在幹什麼?”
孩子們停住了手腳,看見有人過來,他們穿鞋的穿鞋,拿衣服的拿衣服,瞬間作鳥獸狀一哄而散。
葉元因快步跑過來,伸手把小阮從地上扶起,她看見她臉上觸目驚心的青腫。
時空無言,心胸酸楚,被世界遺忘的肮髒角落裡堆滿了灰塵。
她把孩子背在身上,問:“小阮,還記得我嗎?我是阿因姐姐。”
小阮沒有說話,有熱淚滾進脖子,灼傷了葉元因的皮膚。
天色越漸黑了起來。
她馱着一個十來歲女孩的重量,一步一步走向大山的“鬼難攀”處。
小阮伏在她背上,一句話都不肯說,沉默震耳欲聾。
山路崎岖,心裡的路更崎岖。
王丫丫猛地拽住葉元因的胳膊,驚喜的指着前面的亮光,道:“阿姐,前面有火把。有人來接咱們了。”
葉元因停住腳步,為首的那個正是鐵三等,後面還跟着龍岩、沈積安和胡老師。
鐵三等連忙從她身上接過自己的孫女,小阮看起來萎靡不振,鐵三等胸中怒火如熾,他兇狠的追問着:“告訴阿爺,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阿爺饒不了他們!說呀,快說!”
龍岩看了看孩子受驚的模樣,一旁制止道:“老兄你就别問了。孩子傷成這樣,還是先送去阿鳳那裡看一看。”
鐵三等瞪着葉元因,把一腔怒氣全部撒到了她身上。
“我就不該聽你的話讓孩子去上學!”鐵三等鋪天蓋地而來的指責帶着黑鐵的冷厲,“你跟你爸爸一樣,沒有實力還一廂情願!”
往事冥頑不靈,葉元因被這句話逼出原形,她的情緒看起來困頓且洶湧。
“什麼叫實力?”
沈積安蓦地開口,涼薄的聲音裡沒有一絲溫度,“那麼遠的山路,她一個人把孩子帶到這裡,你連一個謝字都不說,卻還要指責她?”
他不屑的目光看過來,翻得是前面的舊賬。
“我看——這山裡的規矩,不懂也罷。”
鐵三等這還是頭一次被人噎得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他鐵青着臉,暗生悶氣。
龍岩到底是村裡的大家長,不好為了幾個年輕小輩拂了鐵三等的面子,但這沈總又是個得燒香上貢的财神,他更不敢得罪。
想來想去,還是得委屈自己的外甥女。
“老哥,阿因不懂事,你不要怪罪。走,我陪你一塊帶孩子去阿鳳那裡看看去!”
村支書給足了面子,鐵三等順勢就下來了。
胡老師害怕惹禍上身,心想這鐵老頭脾氣倔心眼子又多,孩子出了事情,學校裡推脫不了責任,他可不想一個人去背這口鍋。
“我也去!小阮傷成這樣,我怎麼能放心?”胡老師轉頭,把丫丫喊過來,嚴肅道:“丫丫,學校裡發生了什麼,你要一五一十全都告訴老師,知道嗎!”
一行人連帶着王丫丫都走了,隻剩下沈積安和葉元因。
龍岩回頭,悄悄使眼色讓他們趕緊走。
大山的春夜,像是有人按住天空,拿畫筆塗抹上去的靛青殘紅。
今晚沒有月亮,深幽幽的天色下,遠去的火把将夜幕襯托的更加輝煌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