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兩旁,桃杏競相綻放,香氣撲鼻,熱烈的訴說着對大山的孺慕之思。
葉元因走在前面,沈積安落後半個身子,不遠不近的跟着她。
“很早之前我就在想,你為什麼不會生氣呢?”看她并不作聲,他自問自答:“現在好像明白了。”
她問:“為什麼?”
“相比他們而言,尤敬還算講理的那個。”
葉元因靜靜的看着他,突然笑了起來。
山風吹過,花瓣從枝頭翩然而下,襯得她潔淨面龐更加溫軟可親。
沈積安心中一動,發自肺腑的說:“小葉,我說真的,你還是回安城的好。”
她避開了回答,卻問他:“你要搞的療愈項目,是幹什麼的呢?”
“大概是通過搜集鄉村孤獨症孩子的數據,經過大數據分析,利用某種特定的方法了解他們的想法并進行幹預,讓他們成長的更加順利。但采取什麼樣的方式,研發什麼樣的軟件,應該怎麼研發,我并沒有很好的想法。”
大山的廣袤将他整個人襯托的更加孤傲偉岸,這樣一個人,年紀輕輕殺伐果斷,在葉元因有限的幾次接觸中,其實能感覺到他溫和外表下的挑剔和嚴厲。
他跟尤敬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尤敬性格外放,滿腹熱情,每時每刻都在燃燒自己的生命。而沈積安則像沉在黑水中的白玉,溫和外表下藏着暗色的果決。他将所有光芒都斂進身體裡去。
“你學的這個專業,前景光明,安城有更大的舞台等着你發光發熱。眼下你可能會覺得辛苦,但走上坡路沒有不難不累的,這是規律。”他沉沉的眼眸看過來,聲音裡帶着金玉的質感。“不要被眼前的失敗和痛苦打倒。”
葉元因覺得鼻酸,岔開話題問:“我突然離開,爺爺那邊你是怎麼解釋過去的?”
“你不用知道。”
她蹙眉,輕聲說:“我想知道,你不能告訴我嗎?”
無外乎發一大場脾氣,給兩個巴掌而已。沈積安笑笑,說:“我們家的人,總是這麼暴力。”
葉元因對他感到抱歉極了,“對不起,那時我媽媽突然暈倒,我又一心想離開,沒想到會給你造成這麼大麻煩。”
“沒什麼。”沈積安習以為常道:“在那個家裡,爺爺是最高權威,土皇帝似的掌管着每個人的生殺大權。人人都得了家族的恩惠,所以個個都應該當牛做馬。”
葉元因愣怔了幾秒,心想有錢人也不是任性妄為。人生皆苦,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人生裡上下求索。
“你為什麼會選中這裡的孩子當試點?”
“沒什麼。”沈積安道:“我爺爺掙錢多了,心裡總覺得不踏實。一心希望沈氏企業百年基業長青,所以會通過做慈善的方式籠絡人心,更重要的,是打通渠道結識更多人脈。我父親一直掌管着家族的基金會,這你知道。我從小耳濡目染,多少能看到些這個世界的參差。”
社會的巨變帶來了機遇和挑戰,山裡最大的留守兒童都已經成家立業了,但新一代還在重複着同樣的命運。
他們确實可憐,有些人看到了卻沒有能力去管,有些人有能力卻無暇去管,沈積安一個養尊處優的人,生活在安城最紙醉金迷的地方,原本有很多選擇,他本來不用管卻還是管了。
葉元因心弦微動,她從他身上看到爸爸的影子。
“你以前,是不是從來沒見過像我們這樣的人?”
沈積安失笑,“你們是什麼樣的人?我看都差不多嘛。”
“誰說的?”
她的聲音低下去,坦誠的令人心酸。
“你所在的那個世界,浮華漂亮。那裡有名流巨星,車水馬龍,有看不完的熱鬧、嘗不盡的美食,無數的消遣方式堆疊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亂。男女之間你追我趕,說的話隐晦不明,我聽不懂,也時常覺得窘迫。”
沈積安聽完,卻跟她開起玩笑:“你好像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這麼長的一段話。”
葉元因不好意思的皺了皺鼻子,是個嗔怪的模樣。這種少女似的純真表情轉瞬即逝,她望着看不到盡頭的山路,惆怅極了。
“這裡貧窮,凋敝,單薄,人們無力的混生活,孩子不求上進,日子一眼就看到了頭。你很讨厭這裡對不對。”
沈積安沒有否認。
“我沒有不生氣,昨天我是真的很生氣來着。雖然我被你所在的那個世界排擠,被輕視、被傷害,可是我從來都沒有抱怨并且嘲笑過它。這裡确實哪都不好,可是你剛來的第一天就放棄了它。”
“我說這些,并不是以痛苦炫耀深度,我隻是希望,你能尊重這裡的習俗,就像我不喜歡你的世界卻也接受了它一樣,但願你也能不帶偏見的,在這裡完成項目後再回去。”
沈積安看向她,眼前的女孩子春山含愁,赤誠如月,幹淨如同掠過他們身旁的風。他不習慣于低頭,但他還是說了。
“小葉,昨天是我态度不好,對不起。”
葉元因學他的樣子挑了挑眉,慷慨的朝他伸出手,溫靜道:“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沈積安搭上她的手,手指處傳來溫涼滑膩的觸感,他還未來得及去握,她便松開了。
“現在還生氣嗎?”
葉元因微笑着搖了搖頭。
“如果以後再惹你生氣了,也像現在這樣告訴我。”
她又笑着點了點頭。
很快,他們之間的對話就被突如其來的震動聲打斷了。
沈積安拿起手機看了一眼,道:“季荃找我。”
“哦,好的。”葉元因怕他有些話不好當着别人的面說,便識趣的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