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跟季荃同年入職,兩人學曆隻是普本。當下就業環境如此嚴苛,幸虧生的早一點,否則别說沈氏,連個普通小公司也未必能進。
隻是,後來季荃轉去KZ科技,同期十二人,離職的離職,轉崗的轉崗,嫁人的嫁人……隻有柳莺一個人,殚精竭慮,受盡委屈,踩着衆人的屍骨一步步走到核心人物身邊。
季荃不是不佩服她。
你當伺候擁有整個沈氏帝國的主宰者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嗎?
沈聞天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必定是受過别人未受過的罪,吃過常人未嘗過的苦。有些人就是瞎窮酸,怎麼卑躬屈膝在董事長面前做事,時時圓滑周到就該死?怎麼性格清高,不阿谀奉承的就自認高人一等?
像柳莺這樣能在人精裡趟出一條路來的畢竟是少數。而作為毫無建樹的烏合之衆頂喜歡去诋毀一個作風淩厲又頗有成績的職業女性,不造點黃謠都對不起她們所努力拼來的位置。
換作是她,未必能吃得下這等委屈。
因此,季荃由衷道:“這次宴會辦成後,你一定能晉升。”
柳莺吐掉口中的濁氣,手上用力将煙撚滅,自嘲道:“我不想那個,我隻求晚上的宴會别出一點差錯。否則背後有多少雙虎視眈眈的眼睛盯着!他們磨刀霍霍,隻等着上位接我的班。”
季荃颔首,得體笑道:“怎麼會出錯,我等着祝賀你升職加薪那一天。”
柳莺沒什麼可回敬的客套話,她總不能說自己等着祝賀她榮登沈太太寶座的那一天。雖然早就明白季荃對沈積安的感情,但因為當事人從未宣之于口,因此她也不能多嘴。兩人目标不同,對自己來說,情愛趕不上金錢來的更有安全感。
“謝了。”
*
沈積安的奶奶大名章韻蓉,生在廣府一個經商世家。留洋海外時結識沈積安的爺爺沈聞天。章韻蓉年少時甚美,追求者宛如過江之鲫,沈聞天不算其中的佼佼者。他年輕時吃盡了愛而不得的苦頭,幾經輾轉才終于抱得美人歸。
後學成歸國,社會改革波瀾壯闊,疾風駭浪中又曆盡坎坷波折,終于掙下這一份家業。
這個家裡,沈聞天是當之無愧的一家之主,他的命令更是宛若聖旨。各房花錢皆有額度,隻有原配一人,傾家蕩産也要滿足她一切需求。
年輕的小輩裡隻有沈美月最會讨她歡心,此刻正甜笑着打自己的小算盤:“奶奶,把您的珠寶也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啊。”
姑姑沈連星撇嘴,心想話說的好聽,“開眼”不就意味着“私吞”,她望着自己最親愛的媽媽,抱着她胳膊撒嬌,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我先挑!”
章韻蓉樂得哄着孩子們玩,打開櫃子,珠寶琳琅,滿室華光。
半年不見,家裡又添新人。楚今夕已經進門,如今大家都要改口叫一聲“四嬸”。家裡的女人們都在内間裡挑衣服珠寶,隻有葉元因和楚今夕坐在偏廳裡聊天。
楚今夕問她:“你這半年去了哪裡?”
葉元因十分慎重,沈積安沒跟她串過詞,她怕穿幫。
楚今夕望着她,笑得前仰後合的,“小狐狸。你以為你不說,難道别人都不知道?這家裡的人哪個是省油的燈?”
葉元因不是個扭捏的人,更何況她又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我回了家鄉。”
“哦?在哪裡?”大明星看起來很感興趣的樣子。
“九陶村。”葉元因知道,自己的家鄉名不見經傳,說了地名,别人也是一臉茫然,因此又解釋一句,“距離我們曾經當過志願者的村子很近。”
“哎呀——”楚今夕大叫,“那裡景色好美的。如果拍成電影,畫面一定非常好看。有機會帶着攝影導演去堪一下景。”
葉元因沒将她的話放心上,她怕一當真,就會有期待。期待落不了地,失望會更深。
等大家都挑完,她們兩人也就準備離開了。
章韻蓉忽然叫住葉元因,和藹道:“孩子,你還沒選呢。”至于一旁的楚今夕,她自動就忽略掉這個人。
沈美月不愧是公關部經理,自動為奶奶幫襯一句:“四嬸動辄就走紅毯,穿的戴的都有國際品牌贊助,自然不用操心的哈。”
楚今夕笑笑并不多言,在這個傳統的大家族裡,是甯肯小家碧玉藏拙,也别抛頭露面引蝶。她坦然跟着女眷們一同走了出去。
這邊章韻蓉帶葉雲因走進内間,眼前錦衣華服,珠光寶器,看起來富貴滿堂。
葉元因本能拒絕:“奶奶,我就不選了。以後都用不上的。”
章韻蓉并未接她話茬,自顧自道:“我覺得你穿中式裙褂最好看,西式的太普通,襯不出你的氣質。”
沈積安這點像他奶奶,選衣品人,同樣的眼光毒辣。奶奶給她選的那一身衣服,
是冷銀圓領方襟盤扣上衣配松綠彩金雲錦裹身半裙,穿在身上,越發襯得她皮膚白膩,脖子修長,身段玲珑,有一種恰到好處的克制和内斂。
章韻蓉又打開一個黑色大漆木盒,從裡面拿出一串成色上好的翡翠項鍊戴在她脖子上,葉元因還要拒絕,奶奶制止了她。
“我知道你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孩子,未必肯接受我們的贈與。但有時候是需要用這些身外之物來表達心意的。華峰去的時候,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感謝你陪他走完最後一程。爺爺和我一直商量着要送你一份禮,難得有機會,你就收下吧。”
葉元因早已冰封的心突然裂開一絲縫隙,溫暖和感動的情緒湧上來,她的眼眶濕了。
“好孩子。”奶奶又握住她的手,說:“去吧,今晚你一定大放異彩。”
葉元因從正屋出來,在深幽的走廊裡碰上四叔沈玉衡。
大概是人逢喜事,他的臉色看起來比半年前要好很多。雖然已年近半百,但因為保養得宜,跟他的妻子楚今夕看起來竟不相上下。
“四叔。”想起自己曾經的冒失,她有點怕他,自動避讓開一條路。
沈玉衡盯她一晌,眼中的驚豔尚未褪去,沒想到,這喜歡探究人心的小姑娘打扮起來尚可入眼。
“什麼時候回來上班?”
葉元因想永遠都不回來了呢,誰願伺候你這喜怒無常的人。
大略家中諸人總是深沉多思,很少見到這樣一塊相擊即會有聲的璞玉,沈玉衡挑了挑眉,越前走近她兩步,居高臨下的望着她笑,“你在罵我?”
果然她的反應十分質樸,“沒……沒有。”
“半年了,你對自己的專業是否已有改觀?”沈玉衡的眼睛裡有期待,似在等着她屈服。
“有。”
他原本晦暗的眼睛裡突然裂了些光進來,葉元因偶爾會因為他正常的外表而忽視他心裡正在遭受煎熬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