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積安跟父親長談完之後,她正從外面回來,手裡還拎着楊阿姨從團購群裡買來的蔬菜瓜果。
兩個人在空曠的客廳裡狹路相逢。
她被寒風凍紅了臉頰,稚嫩青澀一覽無餘。明明他們三四年前就認識了,他卻像頭一次見到的陌生人那般打量了她半天。
想不到,老實安靜的人也會為自己打算。
對于他無聲的疏遠,葉元因從來沒有為自己辯解過一次。
父親過世,他們匆匆結婚,領一張結婚證,沒有舉辦過任何儀式。奶奶心疼她,說日後一定會補辦一個婚禮給她。
家人,朋友,沒有一個人将這句話當真。連沈積安自己都覺得這是句無稽之談。毫不穩固的婚姻,像即将傾頹的大廈一般搖搖欲墜。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孩子,對未來沒有任何期許。我行我素生活,行李簡單,衣服也沒有幾件,像是做好了随時都會走的準備。
後來,她果然就走了,留一張離婚申請書,從他們的世界消失的無影無蹤。反而是剩下的人——楊阿姨,沈積夏,還有自己,念着她的好,恁般耿耿于懷。
想到這裡,沈積安轉頭,見并不常掉淚的人,卻對着媽媽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他心裡酸楚,好似欠了她很多很多。明明她瘦弱的肩膀上背負的,本該是由自己來承擔的責任,可她卻沒有得到應得的尊重和待遇。
龍岩對外甥女道:“好啦,阿因,結婚後又不是見不到你阿媽了,哭什麼?!這是該高興的事啊!”
說完帶着葉元因去跪拜陶神娘娘,以便完成餘下的儀式。
龍嬸站在沈積安身側,望着女兒的背影,輕輕開口萬般慎重:“沈先生,我有一句話,雖然無理但還是想告訴你。”
沈積安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龍嬸便說:“既然結了婚,還請你珍惜她。若是有一天兩個人生了嫌隙,不要傷害她,将她完完整整送回我身邊。”
一個母親這樣殷切的叮囑,讓他忍不住自慚形穢,除了說出自己内心最真實的想法,他并無其他重量等同的籌碼。
“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她。”
有那麼一刻,他想就這樣吧。就像世間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樣,他會和她一起接受世人最普通的祝福。
他的目光又被她吸引過去。
“我不同意!”突然平地裡鑽出一聲暴喝,鄭有山頂着一頭炸了毛似的頭發,拎着條圓棍失魂落魄的闖進來:“我不同意讓阿因嫁給他!”
吓得所有人都自動讓出了一條路,林花妹想自己這表哥真是個莽夫,毀人姻緣,這是在幹什麼斷子絕孫的事呢。
“有山,你瘋了!”龍岩指着他鼻子罵,“你不要過來給我鬧事啊!也就是你爸今天去鎮上開會了,要不然看他揍不揍你?”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鄭有山嘴巴裡再也沒有第二句話能說出來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打着滾鬧騰,“我也喜歡阿因,我也想跟阿因結婚……”
二十五六的人了,還跟個無賴似的撒潑,龍岩是又氣得慌又笑得慌,連忙讓多福把人給架走了。
那天中午的流水席從村頭擺到村尾,等每一桌都寒暄客套完,沈積安毫不意外被灌醉了。
*
散了席已經是下午四五點鐘,馬秘書将他送回家,龍嬸看見了,埋怨道:“怎麼讓他喝這麼多酒,你也不知道勸着點?”
馬秘書無辜躺槍,心想丈母娘對女婿心疼歸心疼,但自己可真是比窦娥還冤啊。本來就是以水代酒的場面活兒,誰想到村裡的無賴這麼多,竟非要讓一對新人真的換成酒不可。就這麼自己喝一杯,替葉元因喝一杯,他不醉才怪呢。
“快把人送到樓上去。”
在龍嬸的指揮下,葉元因和馬秘書合力将沈積安扶到床上,龍嬸又道:“阿因,你去樓下打一盆熱水上來。”
馬秘書看老闆這個樣子,怕是一時半會也用不着他,趁機下樓溜了。
二樓書房的窗外,長勢正旺的海棠花将窗戶遮了一半。
枝枝新綠中透出數點嬌娜的花朵,風一吹,漫天花瓣鋪天飄舞,恰是春景無限。
葉元因将盛滿熱水的臉盆擱到床頭的凳子上。
書桌上平躺的書頁被春風吹的嘩嘩作響,而地上已經積了許多花瓣。她走近窗戶,将熱情的東風一并關到屋外。有花瓣打着旋兒落了她一頭一臉,關窗的人卻渾然不覺。
伴随着輕微的水聲,葉元因擰幹了毛巾,轉過身覆上他額頭。
沈積安昏沉中隻覺溫熱舒暢,他緩緩睜開眼睛,見眼前的人已經換下了那件紅色的嫁衣,此刻隻穿了件棉質的低圓領白色春衫,襯得脖頸修長、氣質溫善。
葉元因将毛巾從他額頭上拿下來,挽起袖子雙手再度探入水中,腕間的銀镯子浸下去,粼粼仿似碎掉的月光。
她再次擰幹毛巾,探身過來卻發現他已經醒了,那隻拿着毛巾的手便無處可放。
沈積安從床上坐起來,漫不經心的模樣跟往常并無二緻,隻是醉後眼神不太清明,看人的時候多出了幾絲缱绻和炙熱。
葉元因移開視線,将毛巾遞出去,左手上的镯子随着她的動作卡在小臂前側,“給你。”
轉身要走的時候,沈積安突然伸手,溫熱的手心掌住了她白玉一般細瘦卻有肉的手腕。
葉元因被吓一跳,一時受驚連忙掙開。
沈積安連忙又拉住,他坐起身,手上使勁将她拽到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