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時候,人已經不多了。
葉元因的手被他扣在自己手中,偶爾拽着指頭揉一下手心,跟研究什麼新奇的玩具似的。
“珊姐找你什麼事啊?”
沈積安道:“你管她呢。”
“你要回安城繼承家業了嗎?”
他頓了一下,光從背後打過來,搖曳不明。“誰說的?”
“尤敬告訴我的。”
男人便勾着唇角笑了,“你什麼時候又去見他?”
葉元因十分警覺,表忠心似的說:“工作時偶然見到的,摩诃和有山都可以作證。”
“此地無銀。”沈積安毫不待見的睨她一眼。
“真的真的,我發誓。”她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的人,有點恃寵而驕的堂皇,“可你為什麼岔開話題?你不想告訴我你心裡的話?你不說,那我以後有什麼話也不告訴你了。”
從前她見他,感覺總是在繞道走,不遠不近的。這會兒是直着過來的,沈積安覺得很開心,“你想讓我走嗎?”
皮球又被抛回來,葉元因皺眉,“越說越不靠譜了,我怎麼能決定你的前途呢?”
一陣風吹過來,挂在一條線杆上的燈籠随風搖擺,光影晃動,她溫軟面龐看起來璀璨奪目。
“你能。”
葉元因心裡一甜,心想不管他是不是又在開玩笑,隻要有過這麼美好的瞬間足夠日後回想的了。“那這邊的事情怎麼辦?你不是不想摻和沈家的事情才出來創業的嗎?”
“我現在還不能回答你,因為我自己也沒決定好。”不管跟别人如何周旋,沈積安對她,總是不自覺要直面内心的,“回去是一定要回去的。人也沒有辦法等想到萬全之策的時候才行動。”
葉元因其實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擔憂。但她想,個體的選擇都具備不完美性,雖然她不需要承擔像他那樣大的責任,但當面對一個選擇的時候,因為不确定會失去什麼,承擔壓力的感覺都是一樣的。
“我好像明白一點。”
沈積安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清白手指捏上她的臉龐,撇着嘴問:“怎麼這副表情,你又不是伽利略,大可不必以身殉道。”
葉元因被他逗笑,轉瞬又難過起來,說:“我隻是擔心。”
沈積安沒有問她擔心什麼,前路漫漫,此刻的他也不能說完全不擔心。
後來的路途,他們在衆生的喧嚣中走得越來越遠。
山上聚集了大批的人群,這裡沒有夜生活,十點已經是熬夜的極緻。
山民們聚在這裡,隻是為了求神靈一個庇護。每當十點的黃銅巨鐘被敲響,在山裡人樸素的認知中,這一年總歸會風調雨順,無病無災。
“許個願吧。”在第一聲巨鐘響起渾厚的餘韻裡,她這樣跟他說,“以後會事事順遂的,你想要的都能得到。”
“但願吧。”他隻是笑了笑。
葉元因閉上眼睛低眉祈福,雙手合十彎過手指,明明是想跟他天長地久的,但她卻還是許了另外一個——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
那天夜裡,春風又肆虐。
山頂上生了一顆年歲久遠的樹,巨大樹冠搖擺不休,一串串粉紫色小花挂滿枝頭,綠玉葉子夾雜其中,風一吹,就像打翻的胭脂盒,鼻腔中傳來清雅四溢的蜜甜花香。
她站在樹下,被落下的花瓣撲了一身。
沈積安心随意動,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于是有了他手機相冊裡跟人像有關的唯一一張照片。
葉元因餘光看見了,回頭警告:“不許偷拍我。”
“為什麼不許?”
“我不上鏡。”
“我知道,所以我拍的是花。”
……這個人真是讨厭到家了。
沈積安微笑着擡頭,花燈照亮了暗沉的天幕,粉紫色的花正開得喧鬧熱烈,他問:“這是什麼花?”
“苦楝花。”
“哪個lian?”
葉元因拿過他的手,在他手心裡一筆一劃的寫,“是這個‘楝’啊。苦楝花是春天最後一個節氣裡開的花,等它開完了,春天就結束了。”
毛茸茸的觸感在手心裡一直蔓延,沈積安擡眼,看見她近在咫尺的臉龐,以前沒發現,怎麼還長了顆小痣,淺咖啡色,正好在顴骨那裡,小精靈似的。
“上次拜祠堂的時候,聽說你爸爸是入贅?”
“對呀,”她低着頭,寫完最後一個捺,擡眼望他,眼睛裡光華流轉,“我爸爸嫌有損男子漢氣概,要不是為了我媽媽,他絕不會同意的。”
“這有什麼的。”他神色淡淡的,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好耐心。“我也入贅好不好?”
葉元因的聲音被嗆住,好半天也發不出來,“你……你說真的啊?”
“這還有假?我自尊心不強,在你家住了這麼久,無以為報,入贅好了。姓‘龍’多氣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