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元因掙不開大舅媽的禁锢,“啊”地一聲哀叫,慘痛地從她嘴巴裡無望的沖出來,悲傷以排山倒海之勢洶湧漫灌,模糊了她的雙眼,緊捂住她的口鼻,堵住了她的喉嚨,隻剩一副累贅的軀殼,無盡的被裹挾,吞沒,隕落。
“媽媽……你不要走……”葉元因喘不上氣,雙眼一黑,徹底暈死過去了。
……
黑色的商務車仍在平穩地朝着九陶村的方向駛去。
一滴淚從後座女人緊閉的眼睛裡流出來,繼而,有更多的淚水流了出來。她攥緊了拳頭,渾身都在發抖。
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大概二十五六歲,粗眉劍目,英豪闊氣,他伸手攥住她抖動的胳膊,連聲叫她,“阿因,阿因!”
葉元因猛地睜開眼睛,淚水滾滾而下。
秦嶺不由得擔心,問,“你又夢到姑媽了?”
她伸手捂了捂自己的眼睛,蓋了好一會兒才松開,“我已經很久不會再夢見她了。大概是忌日快到了,所以她才會來找我。”
龍秦嶺是小舅舅家的兒子,葉元因的表弟。
龍嬸葬禮那一天,他們才頭一次相見。秦嶺對這位表姐很有好感,最主要是因為她長得漂亮。要單論五官,他見過很多長相漂亮的女孩子,嬌花冶豔奪人眼目,白花清淡隽永悠長。嚴格說來,他表姐的五官并不算個個都突出,但組合在一起,就是有一種溫潤妩媚的清白寫意,比那些毫無特色的漂亮更容易被記住。
爸爸說,姑媽就是美人,長到十三歲時就有十裡八鄉的各式男人來提親,可惜老天爺給一樣就得收一樣,所以她這一生的命運如此坎坷。
“我跟大伯聯系了,一會探望過他們,就要回安城了。”秦嶺道,“祭祀的東西先放下,一周後我們再從安城回來。”
葉元因點了點頭。
秦嶺又說:“姑媽家的老房子,你還回去看一下嗎?三年沒回來,估計草都長到一米高了吧。”
近鄉情怯,尤其那間房子裡還承載了太多太多的回憶,她想這輩子她都不會再踏進那扇門。
三年前,母親過世,葉元因跟着小舅舅去了沛城。
那是一座典型的邊境城市,小舅舅本來經營着一家酒廠和一家香廠,表弟龍秦嶺不喜歡讀書,所以跟着父親學習釀酒和制香。因不善經營,酒廠虧了三百萬,本着能省一點是一點的原則,表弟轉型又做酒精。誰想後來疫情來襲,酒精銷量一日千裡,他歪打正着,自此搖身一變,完成财富的疊代升級。
葉元因本來在沛城一家心理機構任教,但小舅舅早有計劃要進軍銀發經濟,因此在安城投資建成一家養老院和一家精神病院,手下無人可用,便讓她回來效力。在去安城之前,因為她父母的忌日就要到了,所以先回九陶村準備一下。
車子從高速路上駛下來,又往前開了二十多分鐘,九陶村的輪廓便在二人眼中漸漸清晰起來了。
對于這從未見過的家鄉,秦嶺心中滿是新奇,“咦,跟你說的不一樣啊。這裡一點都不黑,這不是燈火通明的嘛!”
葉元因也覺得奇怪,什麼時候起,這閉塞的村莊拓寬了馬路,連同路兩側都裝了許多用來照明的路燈,燈一亮,盛大輝煌,恍若白晝。
初夏的夜晚,村頭有許多人在打牌消遣。
是多福攢的牌局,林花妹貼在丈夫身邊,殷勤的端茶續水。看到緊張處,她牌瘾犯了,伸手摟住丈夫的脖子,晃着他撒嬌:“阿福,下一把讓我玩啦。”
興緻沖沖的丈夫略有些敷衍,“曉得曉得。”
伴着引擎聲,黑色的商務車在村口停下,愛看熱鬧的林花妹翹首以望。“誰家的人啊,怎麼這個時間回村子?阿福,你快看,那是誰?”
多福就差最後一張牌就赢了,此刻正心旌搖蕩,頭都沒擡地說,“媳婦别推我,乖,下把給你玩啊。”
“哎喲,我的個阿媽呀!!”多福被花妹這平地一聲大吼吓得一哆嗦,隻見她企鵝似的扇着手,一邊叫一邊往遠處跑,“阿因,啊!阿因!你回來了!”
她偏胖的身軀把剛從車上下來的女人緊緊兜進懷裡,不住聲地說:“你這死丫頭,你咋個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啊!他娘的,你這麼晚回來,是給誰叫魂來了嗎?”
葉元因笑彎了眼睛,回手抱住她,平淡道:“給我阿媽。”
花妹心裡一酸,猛地捶了她的背兩下,疊聲道:“讓你瞎說,讓你瞎說!”
葉元因求饒,“好啦好啦,再捶下去,你就得給我叫魂了。”
花妹站在原地,跟個小姑娘似的把左右腳交替着跺了跺,繼而興緻沖沖的表情湧上面龐,她問:“你跟‘十萬塊’約好了一起回來的?”
割斷的塵緣再提,仿佛讓煩惱又找到了安身立命的由頭。
葉元因心裡一沉,聽着這久違的稱号,遲疑道:“他……他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