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的事情很快就解決了。
超市的負責人态度轉變很快,雖然表情裡還帶着審判的不齒,但跟他說話就客氣了許多。
“龍經理,造成的損失還是要賠償的,這個請理解。”
“賠,肯定賠。”
“香品的質量也要把好關。”
秦嶺态度良好,“您放心,出事的商品立即下架。工廠停工一天召開反思會,每個人都寫一篇心得體會。”
負責人不知道他到底請了何方神聖,上面一層層交待下來,自己卻連神仙的真身是誰都不知道。“但願以後也能合作愉快。”
“放心吧!我在這兒給您表個态,以後絕對不會再出這種問題。”龍秦嶺表面做小伏低,實則在提醒,“我年紀輕,有些做不到位的,您多教導。我姐夫說了,以後可不能再給您添麻煩了。”
言外之意,看在姐夫的面子上,以後還得好好合作。經理忍不住罵娘,心想這小子也忒他媽滑頭了。
龍秦嶺從經理辦公室出來,簡直是春風得意,昨晚從他老爸那兒得了點消息,心想阿因這死心眼,怎麼能跟沈積安離婚呢?他還特意給大伯龍岩打了個電話,死活都要認下這門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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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馬秘書給葉元因打電話,讓她去KZ上班。
葉元因徹底愣住了,“我沒聽錯吧?”
“沒有。”馬秘書執行力很強,“老闆說這是你們之間的約定。”
“……”葉元因想,他幫龍秦嶺隻需要開口說一句話,但自己還個人情卻要以付出自由為代價——同樣是人,因為身份和地位的差距,連交換的代價都不是一個量級的。“讓我去幹什麼呢?”
“三年前沈家遇到危機,那時老闆全部精力都放在總部,九陶村的項目也被叫停。現在沈氏回歸正軌,老闆想重啟孤獨症患兒的AI項目。”
葉元因不明白,他已經越過了最險峻的高山,也涉過了最湍急的暗流,讓每一個曾經将他排除在外的沈家人另眼相看。以他現在的年紀和精力,正是大展宏圖的時候,沈氏旗下那麼多業務,怎麼就非要抓着個虛無缥缈的項目不放呢?
“那,我要為他工作多久?”
“抱歉葉小姐,我隻負責通知。老闆沒有交待的,我一概不知。”馬秘書将一名合格秘書的職業素養發揮到極緻。“還請您盡快進入角色。”
KZ科技現在是沈氏旗下的全資子公司,而藝術療愈這個項目已經交由張敞來負責開發。
葉元因去報道的時候,張摩诃正在被沈積安責罵,手機開着外放,話筒裡是他一貫不緊不慢的聲音,但每一句質問和苛責都讓人無地自容。隻是在旁邊聽一聽,她都覺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張敞挂了電話,絲毫不受影響的接待了她。
葉元因小心翼翼問:“你……還好吧?”
摩诃笑了,“我做出來的東西不行就是不行,被老闆罵理所應當。抛開情緒,你得聽他後面說的解決方案,這樣才能學到東西。”
“你真的好厲害。”葉元因由人推己,“要是老闆這麼罵我,我當場就得辭職,他這是在PUA。”
摩诃搖頭,“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你肯定沒有好好讀《心經》。”
他說修行者應該放下執念,不要以非此即彼的方式看待痛苦和解脫,智慧與獲得。因為這超脫的包容,葉元因總是很容易跟他敞開心扉。
“我這個人,缺點一大堆,自尊心又強,遇到困難和痛苦時總是猶豫不決,有一萬個堅持的理由就有一萬零一個放棄的理由。我體悟不到佛陀的智慧,因此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葉元因是個矛盾的人,她崇尚自由,卻又迫切的希望能在普世的規則裡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走出大山,像城裡人一樣生活——這是父母從小灌輸的理念,她當作金科玉律似的執行了二十多年,可在執行的過程中,卻發現父母隻給了結果,從未提及該怎麼到達。大路小路分叉的路,以及彎路,她一直走,不停地走,卻從不敢說走的都是正确的路。
摩诃是在項目擱置了之後,才知道原來她跟沈積安有過一段。他倒不像其他人那麼大驚小怪,而是很容易就接受了這個結果,畢竟兩個人看起來很搭。
“不要空想,解決當下的難題,真理自然會到來。”摩诃有菩薩心,會力所能及的幫人度脫一些煩惱,“小葉,我看你,還是耿耿于懷。”
誰說不是呢。她對母親的死耿耿于懷,對自己和沈積安之間無疾而終的感情也是。
可是,她解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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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下班那會,尤敬突然來接她。
他是從安城大學直接開車過來的,最近這段時間實在過得渾噩,有安排就去給年輕的孩子們上節課,餘下時間他都用來忙活别人的事了。
前陣子,尤敬去西北見了個大學時的同班同學張明廣,那時已經知道他是癌症晚期了。張在學校的時候,專業課年年第一,但畢業後就面臨失業的困境,畢竟藝術創作這東西,見仁見智,也不是人人都欣賞得了,就算是從安城大學畢業的也白搭。
因為事業毫無起色,張明廣過得十分潦倒,請尤敬吃頓飯,還是在路邊的蒼蠅館子。三十多歲的成年男性,兜裡沒錢,心情抑郁到死。兩人喝酒喝到半夜,張問他跟葉元因有結果了沒有?他說還沒呢。張便勸她,要是真喜歡就好好抓住吧,别像自己,孤苦伶仃的來,孑然一身的去。
最後那頓飯錢,還是尤敬給悄悄結的。
沒兩個月,親同學就沒了。才三十二。
尤敬收拾遺物的時候,發現他的襪子就沒一雙是完整的,露了洞還在穿。他再也忍不住,從心底裡大哭了一場,叫着其他幾個玩得好的哥們給他家裡的老人湊了點錢才把人給安頓好。
“你跟我去個地方。”
葉元因對他十分防備,“我跟男朋友約……”
“讓他滾蛋!”
他強盜似的拉住她的手,将她塞進車裡,走了。
那時沈積安的車正停在門前,後座上看着,心裡翻湧,表情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