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她露出從未出現過的柔和與羞澀,“一男子是否傾心于我。”
雖然知道陳魚說的那男子,八九不離十就是承桑栩,但孫客也未戳破。他隻是不解,若是承桑栩真對陳魚沒有感情,為何一次又一次在緊要關頭出現。
他們二人的事,孫客也不便插手,隻是故作随意地說了一句“無緣對面不相逢”,妄圖點撥一下陳魚。
正是沉默的時候,床上那人發出幾句悶哼。
二人終于注意到,令知知的眼球在閉合的眼睑下不住的轉動,像是夢魇了。
她不停地冒着虛汗,雙手抓着被子,表現出痛苦的神情。
“知知!”二人同時驚呼。
陳魚在旁邊安撫,輕輕幫她順氣。
孫客連忙跑出去給她洗擦汗的帕子去了。
房間裡,隻能聽見令知知急促的喘息聲。
“是……”她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陳魚的耳朵貼近令知知的唇,問:“什麼?”
令知知用微弱的聲音回複:“是承桑栩嗎?”
陳魚被仿佛瞬間被定了身,反應過來後立馬直起身子盯着令知知的臉。
此時她的眼睛微微睜開,眼角帶着一絲濕潤,苦笑着盯着陳魚。
“你醒了!”陳魚是帶着哭腔說這句話的。
令知知擡起手,想擦去挂在她面頰上的淚水,卻有些使不上勁。
陳魚以為她是想要找孫客,便她一個踉跄起身,托着已經跪得麻木的雙腿扶着門框,大喊着:“孫客、孫客!知知醒了!”
孫客是撲進來的,就像豹子捕捉獵物時那樣。
令知知笑他丢了皇室顔面。
他在她手心裡寫:相逢一笑間。
阮徽在朝冕城的藥鋪旁邊開着一茶樓,孫客剛醒的那段時日,總能聽見悠揚的三弦聲,時不時還能辨别得出來幾句唱詞。
那時,阮徽剛好走進來問他們二人的名字,要求他們補上藥錢,不然就要報官。
剛好那茶坊正唱到:“浪迹天涯遠,仗劍攜風去。知是江湖客,相逢一笑間。”
他們對視一眼,就定下了“令知”和“孫客”這兩個名字。那還是他們第一次那麼有默契。
要問“令知”是怎麼變成“令知知”的,那還得怪那時令知知還沒練就真眼說瞎話還能臉不紅心不跳的本事,猶豫地支支吾吾了半天,這才變成了“令知知”。
還好他們又相逢了,隻一笑,萬千苦楚化心間。
那晚,陳魚才發現自己把令知知看得那樣重。都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她把令知知當作了第一個朋友,而且是真正意義上的、能為之付出一切的好朋友。
令知知如今醒過來了,她頭一次這麼高興。連令知知都說,從沒見過陳魚如此開朗的樣子。
第二日一早,孫客就挨個去通知夥計們,大家各自請好了假趕回來。
想必是天氣晴朗的緣故,清冷了兩個多月的孔明樓又變得熠熠生輝了起來。
見那一“團”人又回來了,街邊擺攤的人又開始在門口八卦起來。
關于這東山再起的孔明樓,大家衆說紛纭。
“掌櫃的!”
雖然孫客再三提醒幾人要注意控制情緒,切勿讓令知知的心情太過起伏,但再次見到能坐起來的令知知,大家還是哭唧唧地撲了過去。
小泥鳅和孫客端來幾個凳子讓女子們坐在旁邊,自己站在令知知身側。
“您終于醒了!”阿荇道。
“你和玉蓉,在魯班閣學得如何了?”令知知看着兩張有些憔悴的小臉,打趣道,“不用太廢寝忘食,我又不會像你們大師
兄那樣随時出題考你們。”
玉蓉擦了擦淚,道:“都好,掌櫃的,我們一切都好!”
“有一件事,一直沒告訴你,”孫客将小泥鳅推到前去,“還是讓他們幾個說與你聽吧!”
玉蓉和阿荇淡淡笑了笑,給剩下幾個人騰出了位置。
“掌櫃的,你可一定要穩住心态。”小蝦有些擔心,補充道。
小泥鳅跪在令知知身側,然後其餘幾個人也跟着跪下來。
令知知心裡想,莫不是自己是命不久矣了,衆人要留下什麼話給她。但她自己運過氣,感覺身體還挺好的呀,有些疑惑。
小泥鳅将幾個枕頭鋪在床邊,預防令知知再次倒下,然後才開口道:“掌櫃的,和魯班閣的比試,我們勝了。”
令知知是真沒想到,不斷地拉着眼前幾個人的袖子問:“真的?”
衆人十分擔心她的身體,見她如此激動,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真的嗎?阿藻,你告訴我,真的勝了?”她實在不敢确定,找了最不會說謊的阿藻問。
“真的,掌櫃的。”阿藻看令知知的舉止瘋狂,就像書裡的範進中舉時的模樣,擔憂地答道。
小泥鳅安撫她,将故事娓娓道來。
那日,令知知突然暈倒。
孫客背起令知知就要往外走,原先孔明樓的人都要陪着去阮氏藥鋪的,可孫客一腳才踏出門,謝湧就在裡面喊:“孔明樓此舉,是否就此認輸了?”
從幾人跟着令知知做事起,就從未見過令知知放棄。哪怕有多困難的境遇,令知知總是在逆流而上、逆轉局面。
剛剛令知知承受着痛苦還在據理力争,這機會,斷不能拱手讓人。
這是阿藻第一次那麼硬氣。她站回到廳中,鎮定道:“不認!”
“對,我們不認!”小蝦也回來,肯定地與阿藻對視。
緊接着,孫客一個人将令知知背走了。隻留下一句話:“孔明樓,就靠你們了。”
那張圖紙,本就是九個人的心血,每一寸線條、每一處标記,都是他們彼此的默契加上那三日的辛勞彙聚成的結晶。
也算是不辜負令知知那夜将夥計們挨個叫到房中訓話修改,他們用心揣摩,挨個挺身上前介紹着這份精心之作。
還好,面對原就精妙的佳作,加上這孔明樓的團結,陸朱被打動了,聽完介紹後,便立馬敲定了最終的選擇。
“孔明樓,勝!”
一時之間,衆人歡呼的同時,留下小泥鳅與陸家交涉修繕的時間和預算,其他人先趕回去查看令知知的病情。
後來,令知知的病情每況愈下,阮徽說要保持安靜的環境讓她療傷,于是幾人自請到陸朱家的空廂房留宿,玉蓉和阿荇看着幫不了什麼忙就先去魯班閣跟班學習去了。
“你們……”令知知被感動了,心疼地看着眼前的人們,伸出手将他們擁入懷中。
還好這一路走來,她身邊人都這樣的好。
感動之餘,大家說自己每次來探望令知知時,她一點反應都沒有,把大家夥吓了一跳。
還說到大家給她帶了她最愛的烤雞,買了她一直舍不得買的衣裳料子,甚至還給她過了個生辰。
阿荇問:“掌櫃的,那時候我和你說了好些話,你一個字都沒聽到嗎?”
令知知搖搖腦袋,眯着眼回憶道:“記憶裡,我好像隐隐約約能聽到雨聲,噼裡啪啦的,很大很大。”
小蟹推開窗,說:“确實是下了好幾場大雨。”
“對啊,都吵到我了。”令知知看着窗外,能看見外面街巷的青瓦白牆,心裡十分安心。
其實誰也不知道,令知知聽到的雨聲,正是八月二十三那日,煙花綻放的聲響。
她曾暫時地醒來片刻,能感受到窗外熱烈震撼的聲響,但片刻後又沉沉睡去。
在夢裡,那些铿锵有力的爆竹聲,化作了雨滴墜落在檐瓦上的清脆聲,解了她短暫又綿長的苦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