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第二件事可就有些年頭了,還要往回倒個再倒個三十年,大概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左右了。
建國以來國家對于什麼巫術,什麼鬼神迷信之類的态度是十分明确的,堅決打擊反對,不留餘地,不給封建毒瘤有一絲存活的機會。
這裡所說的迷信與宗教的概念可是完全不同的,所謂迷信,是上來可能讓你殺妻殺子的邪教。因為一句不着邊的鬼神之說,就能害死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唯物主義大旗高高舉起之時,城裡的一切都欣欣向榮,已經邁着大步向新時代進軍了。
但在偏遠的鄉村地區,改革的春風卻一時半會兒照拂不住。鬼神之說依舊盛行,鄉民迷信,百姓愚昧。
張世興那時也方七八歲的樣子,上頭有兩個姐姐,下頭有一個弟弟。家中算上老太爺,統共七口人。
老爹張開寶是精瘦的漢子,滿膀子力氣,養活一家子人。但為人太過自以為是,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大男子主義。
老娘王英對于老爹沒有絲毫怨言,自張世興記事起,老娘就是個任勞任怨、操持裡外的老實人。愛唠叨,愛八卦,也疼孩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家裡實在是太窮了,七口子人都快吃不起飯了。張世興一年到頭來隻感覺到餓了,弟弟張世旺也一樣,黑瘦黑瘦的,瞪着倆眼睛眨巴眨巴。
不止吃不飽,他們也穿不暖。一條褲子老爹先穿,穿舊了,再改小給張世興穿,等弟弟張世旺要上學的時候,又給弟弟穿。鞋子也一樣,家裡隻有一雙不進水的鞋子,誰要出門,誰就穿。
當然,下地幹活不算出門,這裡的出門指的是上街趕集和上學。
上街趕集在這裡叫做“趕場”,鄉上的集市隻有在每月特定的日子會擺出來。那幾天鄰裡八鄉的販子都會往鄉裡集市上走,一時之間攤販數不勝數,叫賣聲此起彼伏。
這一天是初五,老娘王英要上街趕場,世興世旺兩兄弟硬要跟着去。于是三人天方亮就出發了,從村裡到鄉上集市約摸要走一個半小時,為了早點趕回家做晚飯,王英隻能早早出發。
張世旺上蹿下跳,一路上不得消停的,隻是為了向他哥哥炫耀自己穿上了這雙不進水的鞋。
而張世興穿的是一雙鞋底子都快磨穿了的舊鞋,不僅下面進水,上面還漏風,鞋底鞋面幾乎都紛紛離家出走。
他也懶得正眼瞧張世旺,若不是他仗着年紀小天天告狀惹事,算了,張世興越想越氣。
三人到達集市時,日頭已經出來了。攤販一個比一個趕早,攤位一個接一個地擺在那塊寫着“茶馬市集”的牌匾下方。
那四個字是用毛筆寫就,龍飛鳳舞的,在這裡的老百姓也沒幾個人能看出這字寫的是好還是醜,隻知道是有些來頭的。
有傳說是哪位達官貴人為感謝當地百姓的殷切款待而作,也有說是紅蓮寺的一位得道高僧圓寂前所寫。
那塊作為集市的場地就夾在左右的木屋之間,跨進那張牌匾,迎面而來的便是各色攤位,各色雜貨了。
市集好不熱鬧,親切的鄉音拖着長長的調子,有叫賣聲,有談價聲,也有各類的閑談八卦聲。
這邊大娘在一堆青菜裡挑挑揀揀,那邊大叔給小孩子稱了一兩糖果。一會兒見着一個熟人,好生寒暄一番,邀請到家中吃飯,沒走幾步又碰見一個熟人,又加以邀請。
盡管破衣爛褲,但倆小孩也不當回事,因為大家都是一樣的窮苦。鄉親們的日子都是一樣的窮苦,心也是一樣的淳樸。
張家兩兄弟正是在不知攀比、沒有虛榮心的年紀,他們眼中的清泉鄉就是這麼可愛,這麼簡單。
當然他們也想象不出這個世界上會有什麼更恐怖的東西,能比得過村口學校裡先生。
張世興帶着弟弟到處晃,左看看右看看,見到什麼稀奇的東西都想多看兩眼。
世旺年紀小,好吃,看見個糖也要,看見個小人書也要,每每見着好東西,眼睛就離不開了,腳底闆也跟着黏在了原地。
總是哭着喊着要王英買這樣買那樣,不買就死命地嚎,死命地纏。
這時候張世興總會一把揪起丫的耳朵,拖到一邊就是一頓狂揍,打到哭爹喊娘,就能消停一陣了。
“世旺,家裡沒錢,你要懂事點。”
世旺小嘴一撅,狠狠地說:“懂事懂事,你最懂事了!我長大了一定要賺大錢,再也不穿這爛鞋子爛衣服,我還要把全天下的糖全部吃一遍!”
平平無奇的三人,也是同樣平平無奇的市集,在這個平平無奇的日子裡,偏偏遇上了往日難得遇見的新鮮事。
“世旺你看!”
“田小虎!”
兩兄弟難得同仇敵忾的時候到了,田小虎是他們的同學,跟世旺同班,比世興矮一級。
但世興知道田小虎這個狗東西時常欺負自家弟弟,于是出面打抱不平過,世興當然把那死胖子揍的滿地找牙,但奈何不過人家家裡不一般,世興世旺兩兄弟吃了不少的虧。
田家,是這清泉鄉一個尤為特殊的家族。就算是在打到地主之前,田家也是地主老爺家的座上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