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歡卻扭頭:“我不要做新娘。”
張煜來氣:“你那細皮嫩肉、小胳膊小腿的還想當新郎?”
馬王爺這時候卻又不合時宜地靠譜了一回,他義正言辭地張口就來:“但是新郎負責接駕,說明在新娘送到之前,新郎是一定不會出事的。但新娘就不一定了,跟着這麼一個鬼迎親隊伍,說不定在路上會遇上什麼東西。”
張煜無語,扭頭看了他一眼。
“你瞪我做什麼?人家是花錢雇了我當導遊的,你花錢了嗎?”
張煜再瞅了眼沈世歡:“你可别後悔啊——不就是個破花轎嗎?小爺我還怕了不成?小娟小麗,扶姑奶奶我上轎!”
馬王爺煞有介事地低頭“是”了一聲,抖了抖背上的“死人”就跟着去了。
張煜擡腿鑽進了老太太後面的那一頂花轎,剛上前就被磕了腦門,坐下之後也是腿打不開、背打不直的,
他忍不住吐槽:“這花轎可真夠憋屈的,新娘不得給悶死在裡邊兒啊。”
兩邊的小窗也開得極其小。可能是适應女子身材,再加上古時女子出嫁時大多不過十三四歲,所以連小窗都開得又小又低。
整個花轎就像個精雕細琢的紅色骨灰盒,裡面裝的是一個個傀儡。
張煜忍不住對舊時女子命運感到唏噓。
他左右打量了,一片漆黑,此時幽幽的燭火倒顯得讓人安心了些。
馬王爺背着羅文,随侍一邊。正待他要去看沈世歡時,才發現方才的地方空無一人。
簾子落下,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起轎!”。
聲音悠長凄厲,卻不似陽間送親那般高亢,反倒平添一種斷腸意味。
方才沒聽見的鑼鼓聲和唢呐聲都起來了,其間還夾雜着幾聲鈴铛響。張煜甚至還能聽到隐隐約約的祝賀聲和笑聲,就好像周圍這些傀儡都活了過來,正跟着圍觀的孤魂野鬼一同起哄。
馬王爺在外面問:“新娘子出嫁了,怎麼不哭兩聲?”
張煜:“小爺我嚎兩聲怕是比這些鬼嚎的還難聽。”
馬王爺笑了一聲,說:“我總覺得四周太不對勁了……”
張煜:“怎麼說?”
馬王爺:“陰氣重的簡直沒邊了,四周全是鬼影子,老吓人了。”
張煜:“把你吓到了?”
馬王爺:“我馬王爺是什麼人?能被這幾個小鬼吓到?隻是……”
張煜:“隻是什麼?”
馬王爺:“我怎麼覺得我們走得好像不是活人該走的路呢?”
張煜:“那老太太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你還指望她給咱們帶什麼路。”
馬王爺:“那你還答應送她回家?”
張煜歎了一聲:“扶老奶奶過馬路是公民基本素養,九年制義務教育還沒把你教明白?哦,忘了,您是上世紀的了。”
馬王爺真沒想到在這時候還能被小兔崽子拿年齡出來揶揄。
花轎吱呀吱呀的響,但整體十分平穩,張煜掀起門簾一角,前方有兩個垂頭弓背的擡轎鬼。
花轎前的鬼燈随風搖曳,霧氣卷起鬼影,前路隻剩下漫無邊際的黑暗。
身邊還有幽幽的鈴铛聲。
看來這是老太太他們家那邊兒的人都喜歡帶這個。
如果有一串小鈴铛,那應該戴在什麼地方呢?
張煜眯着眼想象了一下,腦海裡不由自主地蹦出了紅衣小鬼袁禧的模樣。他心頭一緊,想趕緊掃去這個念頭,但立馬就猶豫了。
那小鬼頭一見他猶豫,一雙水汪汪的無辜大眼就立馬變了,又顯露出他身為惡鬼的貪得無厭。一下子就卷上了他的大腿,細聲細氣地叫了一聲:“主人。”
明明知道是幻覺,但張煜還是覺得心都被叫化了。
桃溪山的流雲年年如此,雪月松風不常在此駐足,但依舊能留住不一般的人間美景。
話說四月時分,山下的桃花芳華已差不多盡了,但對于桃溪山來說卻剛剛好。二世子和禧都已經褪去冬衣,各自披着一件長袍,負手立于桃林。
二世子穿的依舊是素雅長衫,但外袍是明媚的桃杏色,上邊兒還有幾朵刺繡的桃花,籠了一層輕紗在外。
春風拂過,如夢似幻,輕紗飄起,漫不經意間露出幾朵綻放的桃花,襯得二世子那張俏臉比花還嬌、比春還美。
任誰見了不歎一聲“天仙”?
若是那些寫話折子的來了,隻怕是要将這一番圖景傳唱千古了。
禧的一雙眼睛已經完全被勾了去了,挪也挪不開,幹脆就站在他的身後,任由自己的眼神在他身上放肆。
這年禧已有十八九歲,出落得挺拔,長身玉立,比起二世子來絲毫不遜色。
身上披的卻是一件二世子的舊袍子,淡青色,繡了幾根扶桑枝桠。從繡工來看,應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這是二世子遊曆人間這麼多年以來最看好的一套繡法,因此每年都不辭辛苦地遠赴江南,請繡娘紡織。
二世子也不知道這孩子怎麼就偏偏喜歡自己那件舊袍子,但他要那便要吧,隻當是這孩子節儉慣了,不舍得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