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衆人圍在村口,小滿搓着手不停地眺望遠方,目光越過漫無邊際的莊稼地,直到把步履蹒跚的兩位紅衣人等到。
小滿一見到人,那黝黑的臉上瞬間跟放了光似的,開始向背後的其他人招手示意。
“喂!新郎新娘來啦!來啦——”
其他人蜂擁而上,為首的是幾個小孩子,從自家大人手裡接過竹籃子,就争先恐後地沖上去。
——這叫“搶福”。
小孩子們提着自家人送的瓜果零嘴、喜糖糕點什麼的,争着搶先送給新郎新娘,誰的“福兜子”最先被新人接住,誰家就會沾上新人的喜氣祥瑞。
在這個隔絕于世的小村子裡,不興新人發喜糖,也不興客人随份子,興的是人人出力,人人沾福。
這是老一輩一代一代傳下來的規矩。
老人說,兩個人能走到比翼鳥、連理枝的地步,那就是幾百年修來的福分,紅蓋頭一蓋,那就是人神共慶的大好事。
村裡若有新人結婚,那就是全村人一起慶祝的大好事。接親、酒席什麼的一概是要全村人一同出力的,就算是小孩子,也要負責戴着花在一邊說好話,祝福新人長長久久。
小滿雖然人瘦個頭小,但奈何機靈。最先撲在了張煜身上,強行将自家的福兜子塞進了他的手裡。
張煜手忙腳亂地迎接了一次又一次的小行星撞擊,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所有東西能抓的、能塞的、能抱的、能頂的全都弄上了,就差給自己身上打倆釘子再挂上幾個了。
好不容易迎接完着變态的擲果盈車,還沒覺出一點潘安的滋味呢,又被一個重量級小行星偷襲了——高密度、高質量、高精确度,直接把張煜拍出去三尺遠,手裡的東西嘩嘩掉了一地,人也跟着所有的“福氣”一起去了。
“三高”小行星本人發現闖禍了,抖了抖腰間三圈肉,摳摳腦袋,對着袁禧嘿嘿一笑,似乎打算用他這人畜無害、天真單純的笑容抵消罪過,感化即将暴走的新郎。
這下其他站在一邊的大人也都過來了,手手腳腳的一齊伸向張煜。
衆人還在打趣,說這新娘太秀氣了,嬌弱的很,新郎以後要有大出息才行。
張煜瞪大雙眼,話還沒說出來,就看見在一邊暗自發笑的袁禧了。
“你笑什麼?!你——”
“行了行了,咱們快把新人送去拜天地吧!”
“哦對對對——快走快走!”
好不熱鬧。
家家戶戶都挂出了鞭炮,張煜二人所過之地,到處都是笑着說祝福的人,紅紅火火的,就跟過大年似的。
小孩子都圍着兩人跑,連路邊的狗見了都要朝他倆吠兩聲,可以說是張煜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喜慶的畫面。
雖然這喜慶的内容有些奇怪,啧……但這不都是為了幫助老奶奶實現心願嗎!
天空是高遠湛藍的,村子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那種老房子,破破爛爛的,人的打扮也是上世紀的那種。
這時候離建國還遠,國内處于一片混亂,但像這種偏遠地區,自然是看不到所謂風風雨雨、刀光劍影的畫面,有的可能就是封建迷信、地主壓迫。
但這些在這個地方,似乎連這些也看不到。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那種最質樸、最由衷的喜悅。
張煜還注意到,這裡有許多婦女腳踝處都戴着一串小鈴铛,聲音不吵,反倒悅耳。人人皆有,似乎是一種風尚。
這讓張煜覺得有些熟悉。
袁禧戳了戳他的胳膊,低聲在他耳邊說:“鬼。”
張煜:“?”
果然,這些人一無生氣,二無影子,三無魂火,俨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但為何能與常人無異,活動自如就跟真正的大活人一樣。
如果是僵屍的話,斷然做不到這樣,那又是什麼呢?
袁禧随後就說了:“你還記得特勘所的招魂燈嗎?”
張煜當然記得,那是在處理洋房那個上吊女鬼的時候用的,說來還是他與特勘所初次結緣的時候。
“招魂燈是由一塊九天隕石所制,陰間厲鬼所滋養,但隕石在幽冥被一分為二,其中一塊名為‘招魂’,這一塊的确是陰氣、怨氣深重。另一塊被後土用作了六道輪回鏡的鏡腿,沾上了輪回神谕的靈氣,名為‘還魂’。”
張煜:“所以一個招魂,一個還魂,這些都是被還魂的人?”
袁禧點頭:“這些人之所以看着與常人無異,便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有着自己生前的魂,是完完整整的人。”
“那這不是違背天理了嗎,死人還能複生?”
“并非是完整的魂魄。逝者複生不是為了再死一遍。”
“他們不願意面對自己已經死的事實。”張煜随腳将一條不要臉的狗往邊上推了推,問,“那他們現在應該是屬于把自己永遠困在了生,在陽間自娛自樂過家家呢?”
袁禧轉頭看着他,說:“不僅僅是困在了生。‘還魂’隻有在輪回中才是名正言順的,而像他們現在這樣的,有違天道,‘還魂’沒有那麼大的本事。”
“所以他們是被困在了某一段時間?”
“甚至可能是某一天。”
“如果是一天的話,會是什麼日子呢?”
“對逝者而言,最難以忘懷的那一天。”
所以荒山裡一個古老的村落,全村人都是鬼還魂,自欺欺人地重複着生前的日子。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張煜被人群簇擁着,被一口一個新娘叫着,倒也樂得自在。
“咱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袁禧想了想,認真地點點頭:“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