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具屍體,其中一名本地人,名喚李大全,家有一妻兩兒。”顧景淮說完喝了一口粥。
一大早,沈傾傾剛來,就撞見了正要送早餐給自己的顧景淮,順道将查到的信息一并告知。
“那另一具屍體呢?”
“不是本地人,兩人的關系是親戚,來投奔的,住在李大全家中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了。”
那李大全的地址也一并知道了,今日是要去他家的。
李大全家住在城東街巷,庭院寬敞。
兩人站在門口時,看着這緊閉而稍華麗的大門,一時間與搜查到的經濟狀況有些不對,木門的制作雖不及大戶人家,但那木雕卻不簡單,是需要木匠下好大一番功夫的,再看這木門的亮度和手感,像是近些年安置的。
沈傾傾收回探尋的手,“這李大全是個店小二,妻子李氏在家相夫教子,家中無畝田。你确定這是他家?”
“确定以及肯定。”他上前敲了敲門。
便聽到裡面傳出的聲音,尖銳嘶啞的喊着,“小寶,去開門。”
那木門很快被打開,入目即是寬敞的院子,卻因為養了不少家禽而顯得擁擠不堪。
家禽終日在庭中溜達,排出的糞便與那泥土混為一體,加上鞋印經年與地上的摩擦,那糞便則牢牢的粘在地面上。
果不其然,沈傾傾就知道那大少爺的潔癖又犯了,先一步伸手拉住了他,讓他跟着自己一塊走進去。“你閉上眼睛,我牽着你走進去。”
手心傳來的溫意讓顧景淮忽略了地上的不适,跟着她走進去,目光落在那雪白如壑的脖頸上,細長如山脈。
眼前婦女小孩的凝視,顧景淮也不好拿手帕捂住嘴鼻,視線隻落在沈傾傾身上。
說明了來意,那婦女也早知道了李大全死亡的消息,蹲下身子與那男孩子囑咐一句,“小寶,進屋找你兄長去。”
他乖乖點頭,便聽話的一蹦一跳往裡面走去了。
顯然她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将手中的盆順勢丢在地上,擡手,系在腰間的圍裙将手上的水滴吸幹。
“這殺千刀,自己死得痛快,倒是讓我做了寡婦,我一個人如何拉扯兩個孩子。”她嘴唇一張一合,呼出的聲音如打雷的轟鳴聲,布滿皺紋的臉将整個人的五官襯托略顯猙獰了。
可這女子也不過三十出頭。
沈傾傾順勢拿過不遠處的兩張竹椅,顧景淮跟着坐下。
女人嘴裡面卻始終是喋喋不休,發洩着心中的不滿,“呸,這個蔫壞的,殺千刀的,一死百了就算了,留下一大批債給我。平日裡就不怎麼歸家,這死了倒給自己圖個清淨,讓妻子兒子跟着受罪。”
她破口大罵的聲音在院中此起彼伏,罵着罵着,情緒急轉而下,泛紅的眼眶低落出水滴,緊接着哽咽的哭泣聲傳了起來。“他從娶我進門那一刻時,我就沒有跟他過過一天好日子,窮困潦倒,勉強溫飽,現如今,還欠了一屁股債。”
沈傾傾抓住了重點,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着她,還不忘向顧景淮使眼色。“李大嫂,那欠債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就是欠别人的錢呗,那殺千刀的,今年,倒是鬼迷心竅的跑去了賭博。賭輸了,還要借錢繼續賭,想着賭回本錢,結果就欠着别人一大筆債。”
“真不是個東西,把我的嫁妝錢都給賭輸了去,當初就應該聽我母親的,嫁個鄰居家的老實哥哥,這下好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小姑娘,你可不要嫁給賭博的人?”
“放心吧,李大嫂,她可不會嫁給賭博的人。”
顧景淮說完起身,不敢看沈傾傾的表情,走近堂屋,桌面上擺了茶水,摸了摸壺身,還有溫度。
他慢吞吞的倒着茶水,觀察着房内勾局,空蕩蕩的牆上挂滿了書畫,署名是李寶成,是李大全的大兒子。
畫的都是些瓷器,這些瓷器他都認得,都是些貴族王公們擺放在家的裝飾品。
大門正對的主座旁,左邊空無一物,右邊是放着蠟燭的架子。
那欠着的債猶如一塊巨石壓在李氏的心頭,悶得快要喘不過氣,沈傾傾就像是一個出口,撬動着大石頭的棍子,她說着說着,臉上的淚痕早已經風幹。“還能欠誰,賭坊呗,我早說那不是一個好地方了,那就是閻王爺的地,普通人哪裡呆得住。”
沈傾傾接過顧景淮端來的茶水,遞給李氏。
寬大的衣袖往下滑,手臂上若隐若現的痕迹映入她的眼簾,沈傾傾立即别過視線,紅暈漸漸爬上了耳尖。
她說了許久,自然是渴了,一杯茶水瞬間滑過她的喉嚨,進入胃中。
“李大嫂,丈夫不争氣,但兒子養得極為優秀,想必是嫂夫人的功勞。”
說到大兒子,她緊皺的眉頭終于得到舒展,那是作為母親為孩子而感到驕傲的神情。
這街坊鄰居,誰人不知她有一個中了秀才的大兒子,可謂是雞窩飛出了金鳳凰。
“我們家的錢是勒緊了褲腰帶,就是為了供他讀書識字,他能不好嗎?五歲時,他就被書塾的先生誇贊我兒有天賦,今後可有一番大作為。”談此,她臉色緩和許多,一點不帶掩飾,“今後我們家的好日子可全都仰仗他了。”
顧景淮跟着誇獎一句,“想必那屋内的畫作也是出自李公子之手,那瓷器畫得簡直是栩栩如生。”
“那些個東西我不曉得,漂亮是漂亮,哪裡有我這盆子用處大,全都是他表舅瞎弄的。”
沈傾傾脫口而出,“他表舅?”
李氏思緒被拉回,驕傲的神态一哄而散,“就和我丈夫一起躺在你停屍房裡面的。方大俊,是我丈夫表哥,去年來投奔我們的。”
顧景淮轉了轉手中的折扇,“方大俊為何投奔?”
“你們這些公職人說話真是搞笑,還能為啥投奔,自然是在家待不下去了,為啥待不下去,自然是家裡面窮,要不是看到他有個燒瓷器的手藝,我才不讓他在我家混吃混喝,說是親戚,好處不見得到,倒是我們被窮親戚纏繞得越發窮困潦倒。”
顧景淮笑笑,“李大嫂,我們少不更事,很多東西确實不知道。”
“啊喲,我像你們這個年紀,我家那極為優秀的大兒子都會跑了。”
兩人隻得連連點頭。
“不過這厮混貨也不是省油的燈,也愛去賭坊,我都懷疑我那死夫君都是被他帶的,這麼大了,也不知道成婚,成天住在表弟家,簡直是不像話。”
李氏心直口快,情緒轉化更快,一股腦将心中的不滿吐露出來,如大雨傾盆,下個不停,淋濕了兩人耳朵。
“姑娘,你們可一定要抓出那兇手,讓他賠錢,要是賭坊的債還不上,我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剛才罵罵咧咧,如今眼眶又擠出了幾滴淚水。
出了李家。
顧景淮整理身上的衣裳,他的折扇在沈傾傾手中玩耍翻轉。
“顧景淮,你這太過于愛幹淨的行為能不能改?”
“我不改,難不成你要休夫嗎?”
抛在空中的折扇差點就接不住,沈傾傾柔和的眼神望過去,将扇子還給他,“哦。”平靜的語氣不想搭理他的玩笑話。
“夫人,你這回饋夫君的神情似是有些絕情,你莫不是?”他瞳孔微張,故作傷悲。
還委屈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