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完襄城的事,羅成趁勢南下,斬斷了王世充正要四處擴張的手,收攏了大半的西魏舊城。王世充好容易突襲得手,腳跟還沒站穩就碰上這釘子,一度要把他逼退回洛陽,他哪裡肯罷休,在偃師重聚兵馬準備再戰。
羅成站在金墉城的大殿上,他站得筆直,看不出半分疲憊,更讓人覺得難以揣測。衆将官在殿内分立兩列,一是他從幽燕帶來的,一是原瓦崗的舊将們。
衆人正商議如何應對王世充屯兵備戰一事,無論是剛遭受重創的瓦崗軍,還是遠征而來的幽燕騎兵,都急需休整,可王世充偏偏不給他們緩這口氣,如鬣狗般撕咬不休,這樣耗下去不是個好辦法。
徐茂公聽着衆人議論之聲漸小,忽然道:"他大軍聚在偃師,我們正可突襲洛陽,若能以急兵拿下,斷其根本,王世充便不足為患了。"
這提議不可謂不大膽,立刻在人群中激起一陣喧嘩,便有後面的瓦崗将領接道:"三哥說的對!那狠賊還抓了咱們好些兄弟呢,想必都押在洛陽"
衆人想到這一層,更覺有理,三言兩句高聲附議起來。秦瓊擡頭見羅成面上不動,心下擔憂,還是先出言安撫了衆人,勸道:"洛陽城高堅厚,易守難攻,如果速戰不能取勝,被王世充裡外夾擊,風險太大了"
宇文成都站在另一列的首位,他一直望着羅成,那人看似穩穩地立着喜怒不露,他身側右手的拇指卻在揉搓自己食指的關節,宇文成都知道那是他有些煩悶時的小動作。不到一月前,他們在靜谧的行宮裡計劃着去何處歸隐山林,如今一腳踏進豫州這片渾水,卻如入暗流漩渦越卷越深。因而聽秦瓊說罷,他也勸道:"洛陽畢竟是東都,牽一發而動全身,打了洛陽,難免成為衆反王矛頭所向"
不等他說完,瓦崗衆将這邊已有人暗暗瞪了過去,被抓走的兄弟們死活還不知道呢,方才秦瓊勸也罷了,哪裡能忍這老仇家,便有人出言譏道:"天寶大将軍,卸了一身金甲,怎麼連膽子也卸沒了"
見他沒有發難的意思,又有人接道:"洛陽城裡有人隋朝的小皇帝呢,人家當然不願意打了"
宇文成都看也不看他們,這兒明裡暗裡跟他過不去的人多了,有些人他根本不認得,也想不起是何時結的仇,結了便結了,他也沒什麼所謂。若是在軍營裡,自然有的是方法壓制,但是在這大殿上,他看着羅成揉搓着的手指,實在不想節外生枝。
他不理會,身後年輕的幽燕将官卻沒忍着,自家小王爺的人又豈容一群降将侮辱,手按刀柄便喝道:"放肆!"
那邊的草莽們更不是軟脾性的,幾聲怒喝兩個按刀的漢子便頂了過來,怒道:"如何!""怕你不成!"
兩邊眼看劍拔弩張起來,宇文成都擡手想去制止身後的薛小将軍,哪料剛一轉身,對面以為他要發難,滄啷啷便有幾人拔刀相向。正此時,忽然幾支短刃飛來,打在幾個握刀之人的手上,立時将手背劃開一道口子,那短刃跌落,原來是幾支令箭。羅成面色更冷,收回手喝道:"此處豈是拔刀的地方!"
方才出頭的年輕将領低頭行了個軍禮,回到隊列中,對面那幾人捂着手,心中雖仍憤懑,卻沒敢再說什麼。
羅成在襄城殺李密和王伯當的事,大夥沒有不知道的,他如此做了,也不管衆人四下如何議論。
瓦崗軍的老人們,誰都知道羅副帥是個難親近的,若說本事雖沒人不服,可要說有事求他,那少有人願湊過去張這個口,甯肯到秦元帥那裡去繞個彎路。但是冷歸冷,到底是一個桌上喝酒,一個旗子下沖鋒。誰也沒想到,磕過頭的兄弟,他說殺就真殺了。
"真是一個面冷心狠之人。"
一時殿上無聲。
羅成看着衆人,沉吟一刻,終于道:"既要打,必要速戰速決"。
聽他這話,瓦崗衆人剛低下去的頭重又振奮起來。羅成接道:"除徐将軍所部留守外,各部今晚整備,三更造飯,五更出城,明日卯時,大營聽令!"
幽燕的将官們自然别無二話齊聲應是,瓦崗諸人見能去洛陽救兄弟們了也戰意昂揚,把方才的争吵抛于腦後,跟着拱手喝應。
待衆人散去了,宇文成都才歎一口氣,走到羅成身邊,忍不住勸道:"真要打洛陽?"
羅成正盯着地圖謀劃,聞言隻是嗯了一聲。宇文成都拉了他手臂讓他看過來,皺眉再道:"打下了洛陽,就真的再難抽身了"
羅成看着他,如何不知他心中的擔憂,洛陽是富饒堅固的東都,是衆反王垂涎的要地,于他卻隻是燙手的山芋。打了洛陽,他與宇文成都的約定再難兌現,可若不打,王世充虎視眈眈,金墉難以安甯。既做了決定,羅成垂眼再去看那地勢圖,輕輕按了那人伸過來的手道:"幫我看看,邙山處如何布置,能把王世充拖在那裡"
宇文成都隻能再歎一口氣,不再勸了。為明日一早出兵,兩人急急規劃起來,待起身離開這張案幾時,竟已是入夜時分。
宇文成都推了羅成去睡一會兒,他自去城外大營裡部署,不想剛出府門卻撞上了秦瓊。他愣一下還是略一拱手,腳下不停仍準備往軍營去,身後的人卻忽然喊到:"宇文将軍,留步"
宇文成都回身看他,那人似乎已在此等了一陣子了,雖然有之前夜闖瓦崗那次短暫的接觸,他跟秦瓊之間實在算不上有什麼交情,如此更加疑惑,沉聲道:"找我?"
秦瓊兩步上前道:"正是",他頓了一下,似是輕歎了一聲,才問道:"洛陽這事……我也有些拿不準了,成兒如今是怎麼想的,他到底有沒有……或者王爺有沒有那個心思?還望将軍能透露一二"
宇文成都不料他有此問,隻挑眉看他,秦瓊大概猜到了他的疑惑,歎道:"我原本是想去問他,可他似乎仍在生我的氣",見宇文成都沒懂,隻好又解釋道:"他離開瓦崗那日,我看得出他很難過很失望,我想勸他兩句,可他當時看也不願看我一眼……大概那一場氣,不是輕易能消的了"
宇文成都了然,看着面前這個滿臉内疚的男人,想的卻是羅成這些年用在他身上的那一籮筐的好詞兒,他反問道:"他生氣,何以見得?"
秦瓊無奈歎道:"我這表弟是個心思細的,他若跟人鬥嘴吵鬧,反倒是沒什麼,像如今這般客客氣氣卻生疏起來,才是真的惱得狠了"
宇文成都微垂了眼,心道這倒沒錯,他原本不想插手秦瓊的事,可是想到羅成這些日子闆着臉,确又難免有些心疼,思索一陣還是低聲道:"他對你生疏,你對他呢?"
秦瓊聞言一愣,宇文成都接道:"自從進襄城,你當他是血緣兄弟,還是上司同僚?你也知他心思細膩,有時你隻是動了推開他的念頭,便叫他逮住了。他越不說什麼,想必心裡越不好受"
看着面前的人思索的神情,宇文成都輕歎道:"他願意親近的人不多,我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