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出口才覺得一時失言,宇文成都啞然一笑,他看向秦瓊,沉吟片刻,還是帶了幾分無奈道:"秦兄,你有賽孟嘗之名,兄弟如林,從者如雲……你胸中滿懷天下,不知羅成能占幾分?"
他說完,也不想再管秦瓊想不想得通了,轉身仍往軍營去。
秦瓊立在原處,好一陣回憶思索,終于歎出長長的一口氣,定了心往府内走去。到了羅成的卧房卻沒找到人,他又在書房庭院裡找了,都沒有人,直繞到後院裡去,果然見那點着燭火的房間裡隐有人影。
他推門進去,那屋裡空得很,隻擺着幾個牌位,幾盞不算明亮的燭燈柔和地映着依在案邊那人的面容,羅成閉着眼,像是睡着了。
秦瓊走過去,見羅成枕在案角旁,一抹亂發從束帶滑出垂在他的側臉上,白日裡遠看不覺得,如此一看,表弟似乎消瘦了一些。他心道羅成這些日子連軸轉已夠累了,明日又有一場要緊的仗打,何苦此時還要逼他應對自己的探究與盤問。歎罷,他隻是脫下外袍想輕輕地給羅成蓋上,就準備離開。
他一動作,羅成卻忽然睜開了眼,眨了幾下才看清人,喚道:"表哥"。他看看外面天色未亮,心下有數,嘴角硬勾起一些弧度,笑問:"有事找我?"
秦瓊哪裡還想着事,隻柔聲道:"沒什麼要緊的,離卯時還早,回房去睡一會兒吧"
羅成低頭看到他手裡拿着的外套,很配合地打了個哈欠,才道:"不妨事,表哥還是說吧"
秦瓊自知拗不過他,隻好道:"若說有什麼事,那便是表哥想來跟你道個歉。表弟,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羅成聞言一愣,隻看着他,半晌才笑了一下,腦袋往旁邊一歪靠在櫃門上,眨眨眼,答了句:"好"
秦瓊心中連日的憂慮便被這輕輕的一個字掃去了,才知自己鑽了牛角尖,他也笑了一下,再勸道:"去卧房睡吧"
羅成卻微迷了眼,笑意不減,戳穿道:"表哥明明還有事"
秦瓊無奈了,猶豫一刻,隻好歎口氣,琢磨着說道:"若問我,我覺得你沒有那想稱王稱霸的心,可别人既問到我這,表弟,可能給我個準話?"
羅成看着他,又仰頭去不知看向哪兒,小屋的窗戶沒關嚴實,偶爾漏進一些夜風,吹得那燭火隻能随風搖曳。他輕聲道:"表哥說的對,我不想當什麼王什麼侯的。"他嘴角勾出一抹苦笑:"隻是如今這亂世,不打窦建德,涿郡邊境難安,不滅王世充,他磨刀霍霍要滅咱們。我想守着一方安甯,可這天下割據,戰火不熄……如何能真有安甯呢"
他似乎卸下了一身的防備,露出些許疲态與茫然來,看着他這以仁義聞名天下的哥哥,問道:"我也不知該如何……表哥教我?"
秦瓊心下歎息,他看到了翟讓牌位前那一把精緻的小刀,想起了羅成那個決絕的背影,他不願表弟為瓦崗的結束自怨自棄,也不願看他把沉重的擔子往自己身上拉。深吸了一口氣,秦瓊擡手按在羅成肩上,歎道:"若這亂世能出一明主,憑你我兄弟合力助他,何愁不能平定戰火,使百姓安居"
秦瓊的目光還是那麼堅定而溫和,帶着令人信服的希望,羅成隻看一眼就知道,表哥心中已有了那所謂"明主"的人選,或是礙于兄弟們都在這,才沒有去投奔。秦瓊不明說,他也不好點破,隻跟着笑一笑,任他拉着起身往卧房去了。
一夜燈火未熄。
日頭剛冒出一個頂來,羅成便起身往大營趕去,這一仗實在是兵行險着,容不得差錯。因得知程咬金等人被俘,從襄城出來他便派了人去打探,洛陽的情況他已知道了個大概。
自楊廣死訊傳來,洛陽的隋臣們擁護了楊廣的孫子越王楊侗為皇帝,那些扶持楊侗的文臣如元文都等人,與實際手握兵權的王世充便勢如水火。李密本來接受了楊侗的招撫,專心去對付宇文化及,不料王世充突然發動兵變,殺掉了元文都,徹底挾制住了那小皇帝,轉過頭第一個便打瓦崗。
如此想來,王世充在洛陽的腳跟尚未站穩,擁護小皇帝的人必定未能除盡,他急于打李密,正為了防他與城内勾連成勢。所以王世充不僅是來勢洶洶,更是孤注一擲,他不能敗,也不敢敗,敗了便是内憂外患。
未免打草驚蛇,羅成派進城的人不多,可即便如此也收到了宮中遞出來的,拉攏他的密函,所以徐茂公這個提議确實并非莽撞。昨日他已派人以秘密觐見為由給小皇帝送"保護"去了,隻是這一着确實急了些,不知這位小皇帝是個什麼心思,幾十個人他或許能接受,若幾萬人兵臨城下,他恐怕不會為了出虎穴就給狼開門。
因而,這一仗的關節處便是,要王世充與洛陽都相信,他羅成出兵是要去邙山跟王世充拼命的。
赴邙山的兵要多要浩大,奪洛陽的兵要精要迅猛。
羅成昨日與宇文成都商議良久,他作為主帥必須親自去邙山,瓦崗軍雖然除了當時留守的徐茂公部以外都打殘了,但殘部陸陸續續也收攏回不少,正可以壯聲勢,既要讓王世充不敢走,更要讓他覺得有機可乘不願走。
洛陽這邊則由宇文成都帶全部兩萬精兵奔襲,那裡的城防地勢再沒有人熟過他了。若能和城内的部署裡外配合,待拿下洛陽,王世充自然軍心大潰。
軍令一支支發下,隻剩最後一支被羅成捏在手中摩挲。已快申時了,本該昨夜便來了軍營的宇文成都仍不見蹤影。衆人面面相觑,想到昨日那令人手疼的令牌,又不敢當面說什麼。
羅成心裡也有些焦急,自饒陽城外重逢,兩人幾乎形影不離,就連昨日商議戰策時,那人還想要跟他一起去邙山呢,一夜之間,這麼個大活人能去哪兒,何況是這緊要的關頭。他轉身回到主座上,将那令牌往桌上一扔,正打偏了一塊鎮紙,羅成這才看到那下面壓着一張紙條。
筆鋒淨勁,是宇文成都的字。那紙條不大,隻寫着:"抱歉 不日便歸"
羅成一皺眉,拿了最近的軍報來看,那卻隻是一份報軍功的普通文書。
不可能。
他又抽了那一摞軍報裡最下面的一份,再看,其中說的是:窦建德攻破聊城,俘虜隋朝官員數人,夏王向蕭皇後稱臣,為隋炀帝發喪,并昭告天下,将押解弑君之賊宇文化及,至邢州問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