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春匆忙趕回來推門而入時,就看到弟弟滿身是血倒在地上,他一把抓住羅藝握鞭的手,把那染血的鞭子奪過來扔在地上,也不顧院裡的下人,沖羅藝吼道:"你瘋了!"
羅藝回過些神來,看向他的大兒子,羅春的眼神中是不加掩飾的憎惡
羅春再不管他,轉身去把昏迷的羅成抱到床上,喊人備水拿藥。羅藝仿佛此時才看到兒子身上的血。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忙碌的羅春,自言自語道:"…随你們吧",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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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的密室裡宇文成都和楊侗一站一坐,卻沒話可說。楊侗緩過些神來,看着面前的面具人,試探道:"…為什麼他們抓了我之後,會來并肩王府?"
他似乎立刻覺得這話不妥,趕忙道:"我的意思是……朕…我是不是,讓羅王兄為難了"
宇文成都垂下眼,仍在擔心羅成,他本不擅長應付這些機鋒,隻能低聲道:"陛下寬心,羅…王爺自有應對"
他打官腔,楊侗自然不好再問,半晌,又打量着他道:"你…跟了羅王兄多久了"
宇文成都随口答:"很久"
楊侗靜了一會兒。又問:"羅王兄他…"
不等他說完,門外忽然有動靜,楊侗一驚,宇文成都已拔刀探了過去。門外有拍門踢門的聲音,力道不大,卻是明顯知道密室的門在哪裡的人
宇文成都仿佛聽到一些細弱的哭聲,趕忙打開門,門外是滿臉淚痕的小孩,他不知是哪次偷偷跟着宇文成都看過密室的門,隻是不知道如何打開
宇文成都走出來轉身關上門,正要哄他,小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道:"沈爹爹……爹爹……好多血"
宇文成都一驚,按住他的肩:"不要慌,告訴我,哪裡有血"
小孩喘了口氣:"爹爹身上……都是血",他抹了抹眼淚再睜開眼,宇文成都已不在屋裡了
他趕到時,羅成躺在塌上,仍在昏迷,浸了血的衣物被剪開,露出裡面交錯猙獰的傷口。羅春拿了濕布在幫他清理,見是宇文成都來了,歎道:"皮肉傷,沒大的問題",看他一動不動的,随口問道:"那個小孩呢,沒事吧"
宇文成都好像根本沒聽見,胡亂嗯了一聲,自顧自坐到床頭探了探羅成額頭的溫度,用袖子幫他擦了擦汗。羅春也不見怪,見他坐下,把手裡的濕巾在水盆中洗淨,遞給他:"你來吧?"
宇文成都伸手去接,頓了下,又收回手:"我…我手勁大"
羅春啞然,果然還是搞不懂他倆的事,收回手接着幫弟弟清理。
兩人無言。過了一會兒,羅成緩緩睜了眼,身前是一片麻木的疼痛,連帶着頭也暈暈的。羅春見他醒了,歎道:"傻小子。在家知道喊娘,怎麼不知道去喊哥哥"
羅成勉強擠出個笑:"哥哥",他看了看四周,又問道:"爹呢"
羅春頭也不擡:"不知道",他頓了一下,還是道:"我去問問吧"
他把藥瓶往宇文成都懷裡一塞,轉身走了。宇文成都接過手來,食指沾了藥膏,盡量輕地往那綻開的皮肉上塗抹,不等羅成問,先答道:"楊侗沒事,現在在密室裡"
羅成一愣,擡頭看他:"那宇文……你爹呢"
"睡着呢,應該沒事"
羅成皺眉:"先送他回宮吧,時間一久,若被人發現皇帝不見了,會橫生枝節",他頓了頓,"今晚應該不會再有動作了"
宇文成都嗯了一聲,手上動作不停,沉默片刻,低聲道:"不是活扣嗎",羅成一愣,他半帶怒氣接道:"你騙我,還是騙自己"
羅成擡手覆在他手上,又看着他,沖他笑了笑:"我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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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成都給羅成塗完藥,夜色已經很深了,隻得戴上面具回到密室去找楊侗
可一推開機關門,就聞到一股不該有的血腥氣,他幾步沖進去,一把精緻的匕首扔在地上,楊侗跌坐在牆角,神情狼狽但還活着。宇文成都艱難地轉過身,果然,散發着血腥味的,是躺在床上的宇文化及,他從肩頸到胸腹,滿身是血,不知被捅了多少下,早已斷了氣
宇文成都無法再看,閉上眼,擡手摘下了臉上的面具,回頭去看楊侗。那少年應該是第一次殺人,渾身都還在發抖,見到他的臉,慘然一笑:"果然"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身子在抖,聲音也在抖,他實在是個膽子不大的人,可他也是個聰明的人,既然知道面前的人是誰,跑無可跑,躲無可躲,怕也沒有用。
等了一會兒,宇文成都不再看他,轉身去收斂父親的屍身,楊侗一愣,還是張口問道:"你不殺朕嗎?"
宇文成都手上一頓,掌心隐約已有指甲嵌傷的痕迹,他低聲道:"先帝……還有元德太子,都曾有恩于我,我不該……也不能殺你"
他提起楊侗早逝的父親,少年的眼眶微微泛紅,元德太子早年以寬仁聞名,可惜英年早逝,留下他們兄弟三人,倓哥哥随駕死在揚州,侑弟被李唐囚禁長安,隻剩下他在此地任人擺布……方才那般的劇烈情緒再次沖上心頭,他對着那個比自己高出許多的背影恨聲道:"既然有恩……你們為何還要殺皇爺爺!為何要殺小皇叔,為何要殺倓哥哥!!"
少年的質問帶着哭腔,宇文成都手上是父親的鮮血,他無話可答
楊侗見他不理,罵道:"做都做了,何必此時又惺惺作态",他撿起地上的匕首,橫沖直撞就捅過來
有那麼一瞬間,宇文成都不想躲了。如果沒有羅成,他想,其實又何必躲呢,罪有應得罷了
那匕首眼看要刺進來,宇文成都轉身一把握住,不等楊侗反應,已被一記手刀打暈
他将父親收斂妥當,用一方白布包裹了,又抗起那昏厥的小皇帝送回了宮殿,他像一個人偶般面無表情按部就班着該做的事,在天蒙蒙亮時分,回到了羅成暫時休息的小院
羅成傷痛睡不安穩,他一進來羅成就醒了,宇文成都跪坐在他床邊,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羅成察覺到不對,他手上的血簡單洗過,因為被匕首劃傷,又不斷滲出新的,滴在床邊,那人卻仿佛感覺不到
"出什麼事了?"
宇文成都搖搖頭,俯身把頭埋進了那溫軟的頸窩
頸邊好像有什麼液體劃過,羅成隐約猜到了幾分,他沒再問,擡手揉了揉身邊人的鬓角
一夜無眠,天将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