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吸幾口旱煙,把煙蒂往地下一扔,爺爺開口說道:“有富,你一會兒去王喜家一趟,讓他家托媒人。”
見公公松了口,許二鳳心裡一松,這個公公從來不好惹,今天閨女作出了這麼大的禍事,能輕松過了這關,也算不容易。林有富卻不幹了:“那不行啊,爸!豔子把梅子的親事搶了,梅子怎麼辦?不能就這麼算了。”
林滿堂一想這事,小孫女确實被大孫女坑了,臉上皺紋深了幾分:“你說怎麼辦?大不了我豁出去老臉,十裡八村幫她好好尋一尋,再尋一門好親事。”
林有富心中不願意,又不敢當面反駁父親,這時候林奶奶說話了:“尋親事那還是沒影兒的事,對有富和梅子不公平,得有點現成的東西補給她。”
林滿堂拿眼望了老伴,不知她是怎麼個打算,許二鳳心裡莫名打起了鼓,還沒等猜明白,婆婆對她發話了:“你不是給豔子準備了三轉一響的嫁妝錢嗎?我做主,拿一半出來給梅子,也算她這個當姐的沒白坑她。”
許二鳳的心頭,如同被重重的的割了一刀,一滴滴的往下滴血。
那是她攢了多少年的錢啊!
從豔子訂下這個城裡高幹娃娃親開始,那時候豔子還是個小姑娘,她這個當娘的,怕閨女高攀受氣,尋思着給她掙點臉面,省吃儉用,從牙齒縫裡一分一分地摳錢,這才攢下了那筆錢。現在婆婆要生生的讓她吐出來一半,那不是活活的割她的肉,放她的血嗎?
許二鳳剛被小叔子勸回去的眼淚又湧上了眼眶,捂住臉又哭了起來,邊哭邊訴苦抱怨:“沒法活了!這該死的丫頭,放着好好的城裡高幹不嫁,非要去跳王喜那個窮坑!我不活了……”
奶奶冷冷打斷了她的哭訴:“讓你拿一半嫁妝錢給梅子,你就不活了?全村人都知道梅子要訂給王喜的,被她堂姐搶了這門親事,她怎麼活?再說了,豔子那個娃娃親,陸衡是個軍官,這事兒要是他爺爺周全的不好,陸家追究一個破壞軍婚罪,你是想豔子帶着孩子到監獄去認爹?”
一番厲害的話聽下來,許二鳳慘白了臉。想想閨女帶着孩子監獄認爹的場面,那可是在全村面前丢大臉,十幾年都擡不起頭來……跟這恐怖的場面比起來,自己手裡這幾百塊錢,好像也不算什麼了。
林奶奶說完這番話,自己也覺得狠了點,又給了幾句軟的:“你也别說啥活不活的話,當老的都是為兒女活着的命,我這個當奶奶的疼了她這麼多年,她差點要了我的老命,我手裡照樣有她一份嫁妝錢。往後的日子我還能活幾年?還不是得靠你這個當媽的疼她?”
許二鳳聽着婆婆的口風,雖然被大孫女氣得暈倒,可打心裡往外,還是忍不住疼她,對嫁妝錢的心疼,疊加着對婆婆的愧疚,越發的心口發堵說不出話來,隻是眼淚一個勁兒的往外湧。
眼望着哭泣不止的大嫂,想想她要補給閨女的那筆嫁妝錢,是自己根本掏不出來的數字,林有富雖說剛才憤憤不平,要為閨女讨個公道,現在氣頓時平了。
還有點意外之喜。雖說王喜小夥子不錯,可是家裡太窮,梅子有這筆嫁妝錢,肯定能找個更好的。林有富搓了搓手,沒再說話。
爺爺咬着旱煙一直沒吭聲,看着老伴主持大局。其實大孫女和陸衡沒結婚,算不上破壞軍婚,隻是老伴用這種辦法對小孫女做出補償,天公地道。他也可憐梅子那孩子,生來身子單弱,自小沒娘受後媽的氣,現在好不容易婚事是個指望,又被自家堂姐搶了。
有一筆嫁妝錢能傍身的話,婚事也能找的好一點。
事情就這麼定了。林滿堂開口說了話:“有富,一會兒去王喜家,讓他托媒人來。我給老首長寫信,就說豔子得了病,幾年難好,我們和陸家,退親。”
林有富和許二鳳籲了口氣,準備離開這個煎熬的家庭會議,各自散去平複情緒,誰知坐在炕上的老太太一擺手:“等等。陸家的親事,先不用退。”
林滿堂眼望了老伴大惑不解,林奶奶坦然回望了他:“他爺爺,你帶着梅子上一趟城裡,讓陸家看看咱小孫女,陸家同意的話,就可以讓梅子替嫁,她們姐妹倆,換親!”
啥?
首先震驚的是林有富。
雖然閨女被搶了親事,但得了一筆嫁妝錢還不算,還有了機會高攀嫁到城裡高幹家?
許二鳳錯愕半晌,就覺得閨女這一步錯棋,後面就是一步一步吃不完的虧,踩不完的坑。這麼好的親事,被堂妹撿了大漏,自己還得補給她嫁妝錢!
那筆嫁妝錢被割肉的痛感又泛了上來,心痛委屈一起翻了好幾倍,一沖動就抱怨上了:“媽!就算是梅子救了您的命,您也不能這麼偏心眼啊!”
林有富又一個震驚。啥?是梅子救了奶奶的命?
他把眼光看向了老父親,老父親點點頭。
林有富作為父親,第一次感受到了良心上微微的痛感。他這個前房扔下的閨女,一直不招後妻待見,每次家庭紛争一起,他也難免覺得這個孩子是個令人煩惱的存在。可沒想到,今天居然是這個閨女,在危急時刻有了大用。
林有富心緒有點複雜。這麼多年,他一家子都不如大哥家聰明能幹,一直是被大哥一家子壓着的,可沒想到,關鍵時刻給他一家子争光露臉的,居然是這個一直被嫌棄冷落的孩子。
閨女單薄的身形,白皙的小臉,乖巧懂事的眼神,一時都浮現在眼前,一股歉疚之情湧上了林有富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