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莫半垂眸子,神情由放蕩不羁愛自由秒變嚴肅謹慎老師父。
“整個君臨洲,尤其鲛人學院這片,千萬不能使用靈力,當年因此喪命的各派弟子不在少數。”
“學院外圍滅場最強。”物合不放心地掃向幾個後輩,“前面那片區域不是那麼好過的。”
“别的入口被山體掩埋了,隻能從此處進。至于他們——”
吳瑧以為秦莫會說“再吃顆神龍解毒丸”或者其他什麼,結果他來了句“忍忍就過去了”。
三個後輩:“……”
銀娘小聲在旁嘀咕:“見識了吧?”
吳瑧用眼神問她“什麼?”
“餘仙君經常被道君欺負得哭不出來。”
吳瑧心領神會點點頭,擡眼便對上一雙要把人看穿的幽綠眼,立馬老實了,忙不疊找了塊石頭坐下歇力。
反觀尹時硯這個優等生,從表情到行動到言語,對前輩沒有任何指摘。
他默默吞下水粒,喃喃自語:“怎的喝出了斷頭水的感覺。”
其餘人:“……”他一定是靠實力擠入内門弟子行列的。
秦莫:“時硯啊。”
尹時硯:“弟子在!”
秦莫拍拍比他矮半個頭的優等生,“少說話,留存體力。”
物合冷飄飄站在最後,眼尾竟然泛起水霧。
吳瑧坐着望她,那股子清冷感更強了。
她似乎想起萬分悲傷的事,走到山道旁,跪下朝學院方向行磕頭大禮,久久未起身。
銀娘蹲下小聲說道:“物合神女是由鲛人學院舉薦去往蒼崇的。”
她掰手指轉動烏溜大眼,“論起來,都是一百一十年前的事了吧。”
“一百一十一年。”尹時硯站在兩人身邊,插了一句。
“舊人榮耀歸來,故土崩裂寸斷。”尹時硯突然有感而發。沉穩如他說出這番話,更讓人覺得他比同年齡段的人要深思熟慮些。
銀娘不禁抹了把眼下的淚水。
吳瑧輕聲道:“神器有靈,跟修道者一樣要經曆親滄海桑田的痛楚,它們在時間長河中見證無數緣起緣滅,鏡角和嘉楠神木承受的不比人少。”
這麼說本意是讓銀娘看開些,哪知道她的淚水湧得更兇了。
反倒另一頭的物合緬懷夠了站起來,“走吧。”鬓角眉梢的堅毅在凜凜竹風中更濃幾許。
仍舊秦莫打頭,物合殿後,呈一排隊形向前。
靠近籃球場,吳瑧雙耳像灌了鉛一樣堵塞,行走也變得艱難,幾人手拉着手以防某個人承受不住倒下。
離教學樓還有一小半的距離,吳瑧剛要松口氣,心想終于可以休息了。
悶頭繼續走了兩步卻發現不對勁,在她前後的尹時硯和銀娘手繃得越來越緊。
威壓每一秒都在侵蝕人的意志,轉頭也顯艱難,整個人仿佛要被無形的力量壓成肉餅。
腳下的感受完全不同,輕飄飄、盈盈若點水,身體好像要橫過來。
吳瑧低頭一看,懸着的心死了大半。
她淩空飄起來了,身體不受控地上升,前後兩人也反應過來,使勁拉住她,連他們的腳跟也被帶離地面。
天空失了顔色,銀娘緊跟着花容失色,秦莫無聲道:“你找死啊!”
吳瑧做了個“救命”的口型,眼看拼命拉住自己的尹時硯和銀娘要受她牽連,無奈甩開手。
升到天上的整個過程是極度難受而且恐懼的,張口無法言語,“鐘延救命”四個字含在嘴裡送不出口。
天空灰蒙蒙的,頃刻下起大雨,雪白透亮的雲朵驚現電光。
“咣!!”
吳瑧也不知道被擊中了哪個部位,渾身麻疼,半邊身子廢了。僅能活動的左手三指用最大力氣掐大腿肉,心說完了——
被電擊得骨頭疼,但手下的皮肉沒一點感覺。
即便這樣,她仍像個不知悔改非要作死自己的頭鐵飛蛾,在空中傻子似的撲棱,絲毫沒有往下降的趨向。
漫天大雨抽打得眼皮難擡起,硬撐起眼縫,密集雨線下,秦莫四人已經跑到籃球場盡頭的教學樓檐下。
秦莫施展法術,與他人差不多高的結印将要脫手,一道飛雷降在他們面前,結印被砸得幹幹淨淨。
他把另外三人推到身後門内,一腳給探出頭的尹時硯二次送進去,飛快又結出術印。
這次的結印還未成形,吳瑧頭頂雲朵仿佛安了燈芯乍然閃耀,滅場之力用它最完美的一擊歡迎訪客光臨。
胸腔裡的血大量噴薄,她總算得以解脫——開始下墜。
腦中浮現出鲛人學院八屆二班的女生王佳婧,自己即将步上她的後塵,在不見來路、尋不到去路的無盡孤寂中等待下一個倒黴蛋。
問題是,她連一封血書都沒留下。
“鐘延,你在哪兒?”
吳瑧無力地阖上眼,死得何其冤枉,她一定會變成冤魂的,君臨洲來個人就纏上人家問“我怎麼死的,怎麼死的啊!”
她是個多夢的人,夢中裹着模糊光影,看不清裡頭的人和物,但吳瑧知道,那是個世外桃源,依山傍水,有水榭清泉。
“瑧兒。”
每每有人呼喚,意味着她該醒了,是男是女、音色如何都會遺忘,這次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