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瑧跟着翻過兩座山,隻見前方山頭有一處驿站,野鬼們飄向驿站側面的崖下,蘆葦似的随風晃動。
住店要出示符牌,登記地域和所在宗派,可這裡地處偏僻,不像尋常人來住的,自然也不會是那些野鬼的歸魂地。
吳瑧起手,下半張臉覆起面紗,走進驿站。
櫃台結着一層油漬,沒人。
“有人嗎?住店。”
聲音不在自己這邊,而是從竊聽陣中傳出來,直接響在耳邊。
阮媛那頭起初很安靜,後來傳出車來人往的聲音,直到現在才說話。
“住店嗎?”
這道聲音不是來自竊聽陣,而是從樓上傳來。
櫃台邊狹長的木梯上站着一個女人,身着現代國風魚尾長裙,打扮得風情萬種。
“妹子一個人啊?過路麼?”
吳瑧注意着竊聽陣那頭阮媛的動靜,随口答:“一間房。”
“一個人住不了單間昂,二樓紅香間,十人,住不住?”風情萬種的女人說道。
兩邊的話疊在一起,有些吵。
阮媛那邊傳來感謝她入住的前台說話聲。
“快點的,忙着呢。”女人嗔道。
吳瑧沒想多,随口應了句:“可以。”
這家店位置古怪,住的人也古怪,二樓樓梯口挂着暖簾,一掀開,古色古香的胭脂水粉味撲了滿鼻。
風鈴般的笑聲此起彼伏,走廊裡的女人穿古裝現代裝的都有,一個比一個清涼。
左邊用另外的簾子隔開,上頭橫着一塊牌子,刻着“雲房”兩個字,右手邊全是大房間,所有的房間都敞開着門,紅香間在最裡頭,房外橫着的牌子上挂着紅紗,不知道幾個意思。
外面的幾間房擠滿了人,全是女的。
說話、銀鈴般笑、玩鬧……
不誇張,好像進了盤絲洞。
狐疑着走到最裡間,擠了八個女的,吳瑧剛進門,這些人略微停頓了一秒,除了一個躺床上的,其餘人齊齊打量她,然後繼續聊天。
“我肚兜卷邊了,今天不知哪位财神爺來。”
“你們瞧瞧,小良這妮子明明被曹大人喂胖的,非怪罪起肚兜來。”
蜘蛛們又笑了。
床位在角落裡的下鋪,上鋪就是那個唯一一個躺着的。
被子和枕頭還算幹淨,吳瑧把被子推到牆邊,合衣側卧上去,面朝牆閉目養神。
“晚間從曹大人處回來,”叫小良的女子壓低聲音,“聽他說鐘山那位啊,把那個女子甩了。”
“要我說啊,鐘山那位也是玩玩,玩膩就抛開了呗,他們那些人能有多少真心。”另一人說。
“那女的怎麼好意思舔着臉去,讓人趕下山多尴尬啊。”
吳瑧:“……”
這是在說?
“多半想飛上枝頭變鳳凰。”
“叫什麼來着?”
“吳瑧啦。”
吳瑧:“……”
野外宿個店還能聽到自己的八卦……
氣笑了,沒想到有朝一日名揚修仙界居然是因為這種事。
“别人的事少管,早睡早起修煉不好麼?”上鋪的人堵了一句話,床闆吱嘎作響,身體不耐煩地朝床内側挪了挪。
屋内好兩個人“切”了聲。
“問題是,我們這些小仙小精靈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逃離。”
小良深深歎氣,卻被人喊住嘴,“不要命啦。”
吳瑧微微轉頭,餘光朝外瞄了眼,見小良身邊的女子小心指了指她,“吓走新人有你好果子吃的。”
“那就更要少管閑事。”上鋪的人再次開口,“有朝一日,我一定能做自己的主。”
“絢兒,你的癡病又犯了哈哈。”
“你理她這麼多,她一貫傻的,我看她跟那個叫吳瑧的差不多。”
吳瑧閉目塞聽,但是聽她們前面說的話,隐約覺得不大對勁,開出部分聽覺。
兩手抱着,刻薄的話還過耳縫中鑽進來。
“修仙界與塵世有什麼不同,吳瑧以為自己可以打破門地之見嗎?可笑。”
“說什麼鐘山人高貴避世,不過是見人有幾分姿色沾染一番,玩膩了就安心娶個婆娘管家,男人啊,都一樣。”
“我看不是那位的錯,可能女的硬貼上去。”
吳瑧閉緊眼睛,氣自己不敢回嘴,氣她們把鐘延說成纨绔子弟,氣她為什麼要為不相幹的人說的話委屈。
星源不認主,住店被诽謗,這地方沒法待了。
“怎麼走了?”櫃台後面老闆娘叫道,“晚點有大人物來,你是野修吧?不如留下,姐姐帶你見見世面。”
“哦,我附近逛逛,一會兒就回。”
女人跟到門口,斜斜倚着門框,再遲鈍吳瑧也看出來了。
用他們的話說,分明是勾欄做派。
喚出靈燈,從旁邊的小路走去後山,吳瑧防備着後頭,那女的倒沒跟過來。
走到懸崖邊,下面的陰魂仍随風蕩啊蕩,以驿站中那些女的修為,恐怕看不見殘魂。
吳瑧冷靜下來,這地方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找了個隐蔽的草叢待着,等落羽戀吸靈完畢,吳瑧戴上返回門口,裡面傳出男男女女的笑聲。
循聲到櫃台的隔牆背後,牆面上亮着一扇遁門,有人從裡面出來。
外面樸實髒亂,裡頭富麗堂皇。
堂上主座躺着一個穿着黑袍的人,被七八個女子簇擁着。
“大人,你看絢兒對你毫不上心呢。”擠在黑袍身側的一個女子道。
她不說吳瑧還沒注意,她們之中唯一一個人跪在榻下剝葡萄,晚上就是她睡在自己上鋪。
雖然穿着清涼,但她與旁邊腰肢綿軟,東卧側趴的女人顯得格格不入。
“絢兒。”
“大人。”
“今晚你服侍。”
“可是曹大人,奴今日身子不爽。”
姓曹的反手一個巴掌呼在絢兒臉上:“小婊娘們,身子爽不爽由你說?你們說服侍老子身子爽不爽?”
堂上一片嗤笑。
剛才害絢兒被掌掴的女子貼近姓曹的,“聽說護法新得了一批男子,什麼時候賞我等練練?”
巴掌也落在這人的臉上。
“癡人說夢,舍衣堂轉手的貨你也敢碰?那是要進獻到主上面前的。”
女子也不氣惱,巴巴地貼上去:“主上神力無限,對那些小肉幹也敢興趣哪。”
“你懂個屁,今時不同往日,咱們主上被鐘山那位害下山更需大補了。把耳朵縮回去,不該打聽的别他媽瞎打聽。”
兩人唇齒相交,吳瑧實在看不下去,轉身要走。
正好外面看着櫃台的女人進來送吃食,說她遇到一個奇怪的野修。
“怎麼個怪法?”姓曹的問。
“那人蒙着面真像過路的,孤身一人進來也不害怕,我問過,說在房裡躺了一盞茶時間,我看人是個大美人兒,想留下調教調教,不過後來走了,到現在沒回來。”
姓曹的推開黏上去的兩個女人,從袖子裡取出一幅畫卷,淩空展開問:“是這人嗎?”
吳瑧一愣,居然是她的畫像,畫如真人。
“這雙眼……”女人好像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但是不敢不如實說,“看模樣像她。”
“蠢材!”
姓曹的打翻食盒,一腳給人踢到牆上。
“你既知曉鐘山那位的小情人跑了,這兩天極可能還在天府地界,不管遇到什麼陌生女子都該強留下來,好好的功勞被你毀了不說,還引來殺身之禍!”
女人吐了好大一口血,卻不敢趴地上,手腳并用地爬起來拜在地上,“大人,饒,饒命。”
“再别提起這事,否則,今日在場的,沒一個活口。”
其餘人也跪下:“是。”
“如今塵世的引子越發難找,再無進益别怪我把你們交出去。”
“是。”
“我還有事,散了吧。”
出了驿站,吳瑧一路跟着他,這人用的遁地術,前去的方向讓她不解。
若是東南西邊都算正常,可不偏不倚往北,正對鐘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