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瑧醒來,發現自己在藥修落腳的屋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最先想起來的是絢兒在靈火裡灰飛了。
自己應該也要死的,擡手一看,肉·身實實在在的,并不透明。
手指按在脖子側面,有跳動的起伏感,所以她不是魂魄。
不對!剛才晃眼而過,少了什麼。
重新擡起手,指甲變正常了,被硬甲撐裂的指縫還上着藥。
視線落到手腕上,原本變形外折的骨頭也正常了,用修仙界獨有的靈木制成的夾闆固定着。
再摸小腿,一樣被固定好,恢複成正常的形狀,但彎曲到一定程度還是會疼,應該重新正骨了。
房間裡空空蕩蕩的,不見破爛外袍,床尾靠牆整齊擺着一件新披風。
吳瑧摸到腰間,身上這件不是原本那件雲錦衫。
右手半撐起身體,四下掃視一圈,落雨戀沒放在床邊的木桌上,也沒在門後牆邊的長木凳上。
銀娘不在,這麼好的機會,不管怎麼活下來的,吳瑧想,走為上策。
爬到床尾,扶着窗邊開門,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吳瑧轉身爬回被窩裡,剛躺下去,銀娘推開門。
“瑧,你醒啦!”
“怎麼樣?我看看還燒不燒。”
“估摸着你要醒,竈房裡溫着粥,我去盛碗來。”
吳瑧一個人呆久了反應有些遲鈍,還沒意識到話的内容本身,銀娘便轉身出去了,再回來的時候,用木托盤端着一碗冒着些微熱氣的白粥,還有一籠小籠包。
曾經她多看了路邊攤幾眼,那人便猜出她愛吃小籠包,不用說,他交代的。
“瑧!”銀娘驚呼了聲。
指縫刺痛,吳瑧才發現右手不自覺握緊了拳,血洇了出來。
她自己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豆大的淚水滴在紗布上。
床頭原本空着的地方安了圓面矮案,銀娘放下吃的幫吳瑧拂淚,然後小心拆開紗布,一個個指頭重新上藥。
“吃不下。”吳瑧說。
“就幾口。”銀娘忙完指頭,哄孩子似的端起白粥,“待會兒得喝藥,裡頭的丹藥我煉制了五日呢!”
“銀娘。”
對方輕聲應着,前傾身體,很認真地聽她說話。
“我怎麼還活着?”
不過求一個灰飛,非要吊着她一口氣,好沒意思。
“你先吃點東西,我慢慢跟你說好不好?”
吳瑧拿出碗裡的瓷勺,端起白粥吃了三大口,放回去。
“飽了。”
銀娘拗不過,托起吳瑧的右手,将手心貼在她心頭,“能感知到自己的靈根嗎?”
吳瑧有些驚訝,試着催動靈力,但失敗。
“你現在身體虛,養個把月,到時識海重開,又能修煉的,且你驟然失了靈力,屬意外迫害性境界降落,并非因渡劫鬥法損了修為,應當不用重新渡劫,你自身領悟力又強,相信很快能回到内化境。”
經這麼一說,吳瑧枯死的沙漠心底仿佛湧起一股來自地底暗河的甘泉。
她不知道,芳草神女的煉丹技術居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什麼丹藥這麼厲害?”
“不是丹藥。”銀娘眼神飄忽開,“是……有種養靈大陣。”
被記憶刺痛,吳瑧感覺心頭不太妙,道:“不是還有藥麼?”
“對對,我現在去拿,你稍坐坐。”銀娘端走吃食,輕手關上門。
吳瑧有些恍神,鐘山玉簡記錄了一百二十八種禁咒,其中有二十九種乃鐘山獨創秘術,唯有鐘山人才能使用。
當中反噬最強的三大秘術有返死催生之效,需獻祭主陣人的神魂及壽數,被列為三大禁咒。
以前聽鐘延提過,老神主為救迎難失敗的鐘山一族,獻祭全數的神魂和修為,死于三大禁咒之一“護道大陣”。
窮途末路,獻祭道法以求留下鐘山一脈,還真給他賭成了。
玉簡記載,溯魂陣可催生斷絕生機的靈根,養靈大陣是後續的陣法,可開識海。
三大禁咒需鐘山弟子護陣,史上曾有三位主陣人因此道隕,活下來的隻有一個承襲了鐘山神力的,但是因為施展了此違逆道法的禁咒,飛升時活活被道罰劈得神魂俱滅。
鐘山秘術她修習不了,兩年前隻當史書看,寥寥幾眼便過去了。
但是施展三大禁咒的代價太慘痛,所以還能回想起細節。
心口越來越悶,床頭靠着一副杖,左手使不上力,吳瑧撈來一隻拄着去門外。
銀娘急匆匆從樓下上來,大概以為她要跑,急忙叫住。
“瑧,外面下雨,還是别出去了。”
“他呢?”
“嗯?”
突然這麼問,銀娘摸不着北。
吳瑧垂眸,視線躲閃道:“山上那個。”
“啊?噢!你說……”銀娘刹住腳步,同時噎住話,硬生生把要吐出嘴的名字咽回去,“在那個……”
見她吞吞吐吐,吳瑧心底生出很不祥的直覺。
“沒死吧。”
“你是想問沒事吧。”
秦莫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握着扇頭的手一擡一擡地說道,“好歹半神體,不至于用點禁術就喪命,現下在鐘山預備養靈大陣。”
那天匆匆見面,吳瑧覺得難堪沒跟他打過招呼,今天還是不太敢看回去。
“沒有。”她解釋了一句,拄拐回房。
“她怎麼知道的?”
興許太震驚,銀娘的氣聲還是傳到她耳朵裡。
秦莫沒回答,跟了進來,坐在牆邊的長凳上,翹起二郎腿。
不用人催,吳瑧像個沒有感情的傀儡鑽回床上,乖乖蓋上被子。
對方不說話,她也沒話說。
喝藥的間隙,她記起更多的細節。
養靈大陣要集鐘山子弟的力量開啟,現在剩下的嫡傳弟子隻有那十個長老,偏偏是她最不想見的人。
如果說鐘山的奸細另有其人,恐怕黑雲佬也觊觎那些秘術很久了。
兩年前落他手裡,讓曹智唯她喝銷魂散,反而護住了那些玉簡。
這世間的陰差陽錯,一刻也沒歇。
碗底的渣也喝完,吳瑧再沒别的事可做,餘光看見那位仍氣定神閑坐着沒有要走的意思,躺下也很奇怪,對方明顯再等她開口。
可真等她張嘴,秦莫先道:“你想說不去鐘山,甯可死也不受他養靈大陣是不是?”
吳瑧愣在當場,他說的,全是她内心的潛台詞啊。
接下去怎麼開口?
“我不想欠人情。”
“你覺得鐘兄是因為虧欠你才行禁咒,救完你兩不相欠,拍拍屁股回去當他的大神主,跟人燭陰族的舉案齊眉。”
不然呢?
吳瑧被說中心事,垂眸盯着被面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