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可是帝君啊!你們一定弄錯了。”感惑橫眉沖冠,怒斥着同僚。
“事實證據擺在眼前,他做什麼要去殺庸和長老和人家母子?”
面對坐在大殿主座之上的拟寒,凰丂一改往日的溫文爾雅,毫不膽怯直指他。
奇怪的是,吳瑧打眼掃了一圈,沒見到鐘延人。
“鐘兄另有事,不必擔心。”
秦莫秘術傳音來,吳瑧隔着老遠點了點頭。
“堂堂帝君被你們逼迫至此,你們是要謀反嗎?”
“是要反。”
秦莫今日手持一把折扇,昂首透着冷意,端身氣正鋒芒很盛,加上他本就不凡,雖站在拟寒下首,但更顯君臨天下的氣度。
“不是反蒼崇另立門戶,而是反他一人。”秦莫說完轉身,與拟寒眼神對峙,交互彼此神色中的冷冽。
主座上的帝君表情十分放松,至于心裡有幾分緊張,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吳瑧跟蒼梧面面相觑,後者走到大殿中央,抱手向殿上行禮卻未稱呼。
大殿兩側亮着幾十道陣面,每道影陣中有一人露着半身。
好些眼熟的人,吳瑧對葉兒和周鐵馬說:“是其他派别的執掌。”
“各位,我與吳瑧神女、兩位鐘山長老一道,剛從外頭回來。”
聽聞名号,庸和長老帶頭起身,朝吳瑧行禮:“神主夫人安,兩位鐘山長老安。”
影陣中一衆執掌也跟着行禮,吳瑧道:“各位不必客套。”
待殿上一衆落位,她說:“我們剛從岐鎮來。”
“岐鎮?”庸和長老坐在離秦莫較近的椅子上,手上綁着繃帶,不解問:“你們去那做什麼?”
“前往追查岐鎮被屠一事,這位叫周鐵馬,是此事件的證人。”
餘慶端來椅子,蒼梧扶着腰卻讓他退開,對庸和說道:“追查途中,鐘山神主為救長老您和那對塵世母子不得已離開,黑雲佬則布控禦界妄圖殺害神主夫人。”
“細細說來。”
接着蒼梧花了三四十分鐘的時間講清前因後果,衆人的臉色變了又變,一會望向周鐵馬,一會望向吳瑧。
拟寒輕笑:“祈原,你說的這些與本君有何關聯?”
經蒼梧示意,胡長恩打開收着陳瞻魂魄的法陣:“陳道長請現身。”
陣中人影漸漸清晰,陳瞻真人還是毛頭小子的年紀,一百七十年前他才二十七歲,死在那年,便保持着那時的相貌。
他向場上某個方向行了大禮,跪下參拜:“師父安,久未相見,您還好嗎?”
凰丂走近幾步,似乎不敢相信所見,又走近幾步:“瞻兒,真的是你,瞻兒。”
“在岐鎮禦界中,陳道長的靈魄很是虛弱,隻能暫時用養靈法陣把他護在其中。”吳瑧解釋。
陳瞻起身,細細講述一百七十年前的遭遇。
當年,周鐵馬帶着朱氏到道家學院尋夫,恰逢當天掌學前往蒼崇山向拟寒帝君述職,陳瞻要出山修行碰到了二人。
他見朱氏的信物玉佩玉質通明透亮,線條行雲流水,構圖有主有次,即便離了主人也有溫潤靈氣附在玉上,頓感玉佩來頭不小,肯定不是出自道家學院,隻是借了個名,應是蒼崇的某位高道,事關他人前途,他不敢聲張。
等到晚上掌學回山,陳瞻将當天所遇之事說與他知曉。
即便身為掌學也沒有帝君的傳音符,但學院典藏樓有一個通信法陣可以接通蒼崇山,一般沒有急難險重之事不會使用。
掌學一聽這事牽扯不小,還有玉佩為證,實在不敢隐瞞,開啟法陣向拟寒的弟子彙報。
“拟寒帝君說會細細調查,讓我們不要對任何人談及此事,第二日他會派人去接那對母子。”
“機密防護應當是禦神道君管轄的範圍,”芷期插了一嘴,“道君是否知曉此事?”
秦莫:“今日之前從未聽說。”
芷期示意陳瞻繼續說。
靈魄流不出淚,但陳瞻表情悲痛,似乎特别悔恨把這件事上報。
因通過陣法彙報,掌學隻将事情大概說明白,沒特意提周鐵馬陪同朱氏。
關閉陣法後,掌學細研究玉佩,從犄角旮旯裡翻出一本書,按照書上用法對着玉佩使用什麼法術之後,典藏樓驟亮了一瞬。
他跌坐在地上,臉上滿是驚懼。
“為何?”蒼梧問。
“那晚掌學沒說,隻是叫我按他意思吩咐朱氏和周鐵馬,興許能保下周鐵馬一命。”
第二天,陳瞻接朱氏和嬰孩跟掌學彙合,按拟寒帝君所說去到天府蓮城下屬岐鎮地界。
朱氏認出去岐鎮的路,以為要把她送回去,哭喊着死也不走。
兩人拿一個塵世的女子無法,忽然一個穿着黑袍的人從山上踏行過去,說玉佩的主人在鎮裡等,請幾人過去。
朱氏反複确認,這才安靜下來。
接應他們的人是個生面孔,其實兩人在路上已經察覺不對,因為黑袍身上流出邪氣。
陳瞻用傳音術問掌學如何是好,後者說拟寒帝君如此安排定有深意,還是跟去看看再說。
他們禦劍到岐鎮鎮尾的山底,黑袍問朱氏要信物,朱氏謊稱說掉了。
哪想到黑袍當即甩了朱氏一個巴掌,陳瞻二人感覺太不對勁,可是兩人合力也打不過黑袍。
他們被死死按在地上,黑袍說讓他們睜眼看着自己是怎麼害死這些人的。
“全鎮的人被十多個穿着黑袍裝束的人帶到山下,他們看見朱氏時,眼中滿是鄙夷。”
“為何鄙夷?”拟寒冷笑,“就因她未婚生子?”
“拟寒帝君就是因為這個才要了全鎮人的命嗎?”凰丂質問,“當年你說我徒兒被黑雲族殺害客死異鄉,便是如此死法嗎?”
拟寒沒有回答。
“那個黑袍讓我和掌學殺人,我們自然不肯,那些都是塵世的無辜之人啊。可是朱氏,朱氏卻參與其中,我真後悔幫了她。”
陳瞻他們不肯動手,帶頭的黑袍讓朱氏決定鎮上人的死活去留。
朱氏答:父親喜歡熱鬧,讓他們都去作陪。
于是,全鎮人一夜之間全部被屠殺,黑袍們進鎮搜尋,連襁褓中的嬰兒和耳目閉塞的老人也未放過。
為躲避道罰,黑袍把鎮上的人控制住,讓朱氏下最後死手。
陳瞻抱着頭痛苦不已,胡長恩起術養靈,以免他神魂俱散。
“起初朱氏畏畏縮縮不敢殺人,後來,後來她狂笑着抹去一個個生命,末了還告訴黑袍,鎮上還少了一人,連護送她去道家學院的周鐵馬都不想放過。”
一個個無辜鮮活的生命被潦草結束,很快,岐鎮人被殺完,最後輪到陳瞻和掌學。
臨死之前,掌學緊緊抓着陳瞻的手,給他注入護靈術。
“掌學說師父您請他帶我修習,他沒保護好我,對我不住。”陳瞻掩面跪下來,“我忘不了他死不瞑目的樣。”
說到這兒,殿上已經非常安靜了。
待陳瞻冷靜下來一些,他說:“黑雲族将所有人的死屍集中堆放,真正的黑景跟别人一同擡他的屍首,就是那時候我施展了師父您交的靈識互換術,真正的黑景已經死了。”
“我從骈江中撈出黑景的身體後,陳道長的靈識已沒法托生,靈識生來趨近肉·身,先我們一步去了岐鎮。”胡長恩說道。
“凰丂,當年的道家學院掌學是誰?”蒼梧問。
“張研道長,岐鎮出事的同一年,拟寒帝君說他渡劫失敗灰飛了,這事蒼崇上下都知曉。”
所有人望向主座上的那位。
拟寒拍掌:“說的真好,聽上去真像那麼回事。輪到我了?陳瞻道長,誰教你說的這些?還是你魂魄被困,說什麼根本不由你自主。”
陳瞻靈識抖動起來:“你!”
吳瑧和濮長新幫忙施法穩住護靈陣。
“陳道長,莫要被激。”
這時殿門敲響,秦莫讓人進來。
“我竟不知蒼崇已經是道君執掌了,”拟寒冷言,“不必如此心急吧。”
“帝君怕是忘了,這裡是龍殿山莊,你把主務移到山莊處理,不也是假以滅場之名稀釋我的權力嗎?”
餘慶進來禀報,打斷了短暫的話語交鋒。
“各位神君神女,神龍谷戚谷主到。”
說是戚谷主到,實際上她是被縛靈索捆着帶進來的。
一同進來的還有鐘延。
先前給吳瑧行過禮的這批人再度向鐘延躬身行禮,他說了聲“請起”,衆人規規矩矩卸禮站好,包括遠在各派的執掌。
“我鐘山不欲插手外事,但事關道法安危,便私下同戒律山莊幾位長老商議,擅自将人綁來,因這人并非真的戚谷主,正主已經死了。”
安靜了許久的大殿乍然哄響,更多人驚愕得怔住。
鐘延失意餘慶細說。
“起因是弟子跟吳……當時還是蒼崇幕僚的神主夫人參加神龍谷的品鑒大會,當時為彌補參賽者,神龍谷特意讓人送了三日香給神主夫人,她不感興趣,便随手轉贈給了弟子。”
餘慶煞有其事地解釋,“前幾日弟子跟師父打賭,我說自己能悄無聲息地跟蹤帝君,師父不信,于是尋了個機會,将三日香灑在帝君身上,一路跟蹤至神龍谷,沒想到……”餘慶難為情道:“沒想到撞見帝君與戚谷主……”
他用“你們懂嗎”的眼神看着衆人。
“聯想神龍谷交接大典前夕的事,道君覺得頗有蹊跷。”凰丂接話,“也不好因帝君是自己人而包庇,回來後找我和芷期商量,沒過兩天,發生了一件連我們都想不通的事。”
說到這兒,芷期起身,“請庸和長老允我弟子和戚谷主的貼身侍女上殿。”
衆人正一頭霧水,自然沒有不肯的道理。
銀娘和她在神龍谷的好友一同進來,剛要開始行禮,秦莫讓她免了。
按她們的輩分,一圈下來得浪費半盞茶的時間。
侍女跪在殿中,說她幾天前找不見谷主的一支發簪,十分惶恐,想托銀娘找蒼崇造物司坊的人幫忙鍛造一支。
銀娘接着說道:“弟子拿着畫圖給蘇大葉的徒弟遭老三,他說形似容易,但戚谷主修為高深,若簪子中失了以往的靈性,定然會起疑。”
“銀兒無奈隻好來求我。”芷期拿出一支綴着海棠花的花簪,“正好我這兒有昔年戚谷主贈送的靈寶簪,但是過了兩日,音侍又找到銀娘,說靈性與戚谷主的首飾對不上。這倒令我疑惑,即便換了修行之法,或者得到其他靈力與原本的靈力相融,總還有自身靈力的痕迹。”
她揮兩支簪子到半空,逸散出的靈性完全不同。
秦莫扇子一點:“說到點子上了,就是兩個人,再驗一驗帝君與那孩子的血緣,一切便明了。”
說起驗證血緣,餘慶拱手道:“塵世那位小郎君就在殿外,弟子請他進來。”
“夠了!”戚谷主叫停幾人的配合戰,“為難一個孩子,你們也算正統修道的,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是神龍谷谷主,我是朱穗穗,岐鎮朱員外的女兒。”
随着朱穗穗自認,殿上和各陣中的人一片嘩然。
“你真的把小禹帶來了?”吳瑧秘術傳音問餘慶。
“當然沒有,稚子無辜,對孩子影響不好,詐她來着。”
吳瑧汗顔,不管多一本正經的人,跟着秦莫影響遲早“學壞”。
周鐵馬手指不住點戚谷主,不對,點着朱穗穗,即朱氏。
“你,你害的鎮上人好慘啊,你沒有心嗎?大家都是鄉裡鄉親,你怎麼能狠心殺了他們!”
“鄉裡鄉親?我自小與父親在外東奔西走,回去卻受這些陌生人指指點點,若不是念你送我一路的恩情,我連你也不會放過。”
“他們固然可恨,罪不至死啊!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周鐵馬從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拟寒的表情立馬變了變,但他很快故作鎮定。
“當年你感懷我送你去道家學院,說什麼無以為報把這個給我,我還覺得你是個知恩圖報之人。朱小姐,我從未想過你如此狠毒。”
朱穗穗道:“哼,誰擋我夫君的路,誰就該死。”
影陣中酆都的執掌道:“你夫君是誰?是主座上這位帝君嗎?”
“我不認識他,我怎會認得他。”
聽朱穗穗的語氣倒帶着幾分埋怨,幾分恨意。
“不對啊。”人群中有人提出質疑,“那孩子才七八歲,按前頭所說,朱氏的孩子應當一百七十歲了,出生時間推算對不上。”
蒼梧解釋:“有一種禁術喚童顔術,可延長生命保持年輕的模樣,且不會被認出真實的年歲,但要将自己封印沉睡在童顔陣中。”
吳瑧不解:“那年歲不還是會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