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一吹,盛京便換了一抹新裝,嫩綠作裝,花色相配。
南遷的燕雀乘着風往北飛,熬過又一個冬季日漸消瘦,幸而京城衆多的府邸中有充沛的糧食可裹腹,使其再次圓潤起來。
這長公主府恰是春的府邸,全國的各地的奇特瑰麗的花兒,樹兒皆是要先由長公主府挑去,造就了四季皆有花草樹木作伴,于是長公主府自然成了鳥兒們的優選之地。
要說這緣由,便是長公主貴為當今聖上的親姊妹,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性格又驕縱跋扈,自然珍貴東西總要往公主府走一槽才罷。
說起她的性子,得說上這麼一件名動京城的事。
沈施在衆目睽睽之下推世家小姐落水,供認不偉,拒不道歉,甚至用公主的身份威吓在場的其他世家小姐。
“本宮貴為長公主,不過是推爾等下水,那又何妨。”沈施似在自家一般,悠閑恬淡地端起茶水,掃視着此前趾高氣昂,現下垂眸低首的世家小姐們,當真是有趣極了。
她似覺得還不夠,“今兒個天熱,燥氣淤于本宮心中,實屬難耐,本宮給爾等機會。”
那些小姐臉上出現慌亂,左看右看亦不敢發聲,再說沈施身為長公主怎可丢卻皇室的臉面,做如此卑鄙之事。
“來人将她們推入水中,讓本宮心靜靜,也算是盡她們身為臣女的一份職責。”
那日後,世家小姐們紛紛卧病在床,咳喘不斷,家中的母親每日以淚洗面,父親氣得直捋胡須。
事後,言官多次拿此事彈劾,迫于壓力,聖上下令軟禁沈施,并扣除多數俸祿才息事甯人。
沈施口輕舌薄的名号由此傳遍了京都,人人唾罵,卻鮮少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畢竟已有先例為何要自讨苦吃。
然本人對此漠不關心,就在解除軟禁的那一日,她坐馬車在街道上突然有人出現,攬在車前,隻差分毫便要迎面撞上。
馬車中的茶盞、糕點等未被固定之物,都因此毀于一旦,一片狼藉,沈施堪堪抓住窗戶才沒被甩出去。
馬夫與侍女們面色鐵青,趴跪在地面懇請她饒恕。
此時那人大聲問道:“你可有羞恥之心,竟命人将無辜之人推入深潭,如你這般的人如何當得起長公主的名号,不過是一介小人。”
語氣抑揚頓挫,士氣高昂,就似他正在為民除害,申讨奸佞之人。
隻有淡淡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你亦知曉本宮貴為長公主,要何羞恥之心,莫非拿來喂狗亦或是喂你這般的人。”
将人與狗相提并論,先前質問之人被氣的滿臉通紅,半天憋出個“你……”,又不敢當街辱罵,且不說對方身居高位,這樣的行為可不就成為了他自己口中的小人了嗎?
沈施見此人沉默不語,道不出個什麼名堂,便讓衆人起身,接着趕路,不必理會旁人。
自此恃寵而驕,乖張蠻橫成為了她洗不去的标簽。
——
穿過冗長的走廊,進到一間被各式珍寶裝點的房間,透過描着金絲的紅紗,纖纖玉手撫摸着一排排精巧華麗的簪子,精挑細選拿起了一根玉料上乘荷花狀的玉簪遞給旁邊的侍女。
朱顔接過玉簪,為其插上,發髻上的一點紅,與身上的粉紅綢緞交相輝映,更襯得沈施氣血紅潤,還似無憂無慮的深閨姑娘。
“今日去大明宮,算來,我已有許久未曾見懷思,有諸多事宜要與之相商。”
朱顔應諾,喚侍從備好馬車。
穿過一面面紅牆,進了這深宮之中,就像是被活吞進去,日日擔驚受怕,索性沈施早已脫離了這裡,免于漩渦中心的風暴,可她的身份始終會裹挾着她來到風暴中心,唯有徹底解決,否則永無停息。
大明宮前的太監甚是有眼力見,沈施還在遠處時,就提前傳呼,遂沈施一路無阻地進了内殿。
沈逸見到沈施臉上便開始洋溢出久違笑意,随後讓殿中的太監退下,拉着沈施坐下。
“阿姐,自你走後,這偌大的皇宮之中愈來愈無趣,以後你可要多來看看我。”
沈施抿嘴一笑,“就你最會貧嘴。”眼神中劃過一絲戲谑,“怕不是思念我,是每日想周家三小姐徹夜難眠罷。”說完,她将一封信從袖裡取出,在他眼前來回晃悠。
她又接着道:“霜霏次次在信中塞香草,每回都要染一回芳香,讓我好生難忘,也怪不得你日日思念。”
“好阿姐,快給我罷。”上一份信還是半月前,沈逸思之念之,如今就在眼前,終是忍不出搶來,拆開信封拿出信紙,看了一眼沈施又塞了進去。
“懷思已然成長不少,對阿姐亦有隐瞞,既如此不若早早将霜霏娶進來以解相思之苦呐。”看着他一副羞怯,沈施打趣地說道。
“若我将霜霏娶進來,謝家定會将謝容蘭亦塞進來。”說完,他不禁黯然神傷,搖搖頭又道:“罷了,霜霏進來亦是受罪,不若在宮外自在。”
沈施靜靜端詳起來自己的弟弟,他十有五即位,而今十有七,才發覺兩年以來,他原已成長許多,退去天真爛漫,披上老謀深算,已不似從前少年郎,但無論如何唯一不變的是,他永遠是她的弟弟。
一杯茶出現在她眼前,方才讓她回過神,此時沈逸已然整理好情緒,反倒是關心起沈施的婚事,“阿姐如今二十有二,何時找一體貼郎君相伴餘生?”
沈施像兒時一般,不知從那找出來個小玩意,準備好好敲打他一番。
沈逸完全不怕也不惱,接着打趣,“謝家大公子就不錯,為人雅正,不似謝家人。”
“若你需要,我嫁誰亦無妨。”沈施收起玩笑的姿态。
話落,沈逸愣了片刻,緊緊抱着她,“阿姐,我知你對我好,可我不願你如此待我,我已無法改變,你卻不是,你尚可找一稱心如意的郎君遠離京城的波雲詭谲。”
沈施如何不知,可這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隻要世家掌控着朝政,皇室永遠是他們的傀儡,她也永遠會被監視。
所以,她必須直面世家,即使這樣的局面在她父輩祖輩時未曾解決,如今隻有他們姐弟二人,勢單力薄。
既然她選擇了這條路就斷然沒有放棄一說,亦不會讓自己始終處于劣勢地位。
她暗中培育勢力,成為富可敵國的神秘商賈朱氏,在全國各地建立春悅樓,既是為了賺錢,亦是為了收集消息。
無人知曉,這些年她是如何過來的,十二歲那年她父母雙亡,七歲的弟弟懵懂無知,以謝家為首的世家,完全掌控朝政八年,造成如今上無寒門,下無士族的局面,在近兩年,沈逸即位,沈氏才得以幹政,卻也是背腹受敵。
支撐沈施走到今日的是她的姑姑,那名在臨死之前仍為沈氏江山操心的女子,是她帶着十五歲的沈施學經商,也是她找到年壽已高告老還鄉的太傅,令世家退一步讓沈氏重回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