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施從中提取了些許信息,王建赟的回避,中湖的洪災還有賤賣書籍的少年。
王萱穎好歹也是王家的人,若是打聽王建赟的事怕是不太合适,反倒是容易引起懷疑。
“該死的王老頭,真該死,我懷疑就是他陷害了周家,大理寺快把他帶走罷。”
她一邊說一遍從地上撿起幾片落葉,把葉子當作王建赟一般狠狠地撕碎。
“若王仆射被抓,你錦衣玉食的生活便也沒了。”沈施站在樹下無奈的搖頭,感歎她還是孩童心性。
王萱穎撇嘴,将手中樹葉碎片随意地撒到空中,任憑風帶着它們淩亂地離去,“若當真是他做的,我作為王家的娘子,自然也有責任,無所謂是否還能錦衣玉食。”
沈施又問,她提到中湖的洪災是怎麼回事?
中湖地處兩湖之間,土壤肥沃,水源充足,有“九州之廪”,同時也是王家祖宅所在地,唯一不足的就是夏季極易發生洪澇災害。
“中湖連日大雨,又加之去年冰雪消融,大水提前泛濫進了中湖,幸虧中湖地下水渠修繕,如今已然退水,可作物與禽類皆被大水糟蹋,奈何就算我當了首飾亦隻有這些。”
王萱穎從懷中掏出一個布袋,裡面都是金錠,卻無法彌補中湖的缺口。
“放寬心,此事遲早會上報給聖上,自會有對策。”
“但願如此罷。”
中湖的洪災倒是讓沈施擔心起更北的河原地區。
樹葉簌簌作響,夾雜着幾道不似常人的腳步聲。
沈施環抱着王萱穎,翻牆進了院中,近在咫尺的破門旁的牆邊站着一位瞪大眼睛,張大嘴巴的呆滞少年,似乎下一秒就要叫出聲。
好在王萱穎當機立斷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把他壓在滿是青苔幹枯後起皮的牆上,少年與少女一般高,身體卻十分單薄,似乎王萱穎再用勁幾分就要把他按進牆中。
三人保持着“你抱我,我捂他”如此别扭的姿勢一直等到門外的腳步聲逐漸消失。
沈施撐着危牆看見黑衣人已經走遠,王萱穎才松開手。
穿的破破爛爛的少年撐着牆大口喘氣,眼冒星光地望向沈施,随後叉手彎腰向沈施跟前一拜,“少俠,小的名叫杜如生,可否收小的為徒。”
沈施露出了先前對王萱穎的表情。
大抵是十幾歲的少年都懷揣着一顆武俠夢罷。
還不等沈施回絕,王萱穎先開口,她還惦記着此人盜印她的書,含着怨念地說道:“莫非你要學去一身武功,好躲過他人的追查嗎?”
杜如生被說得面紅耳赤,垂着頭緘默不言。
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的沈施,最後将目光停在杜如生身上,她見他第一面時,就感到有幾分面熟,原來是李家抄家那日到門前賣書的。
她依稀記得當時他叫賣的價錢隻有“二十文”,她還在想什麼時候話本竟如此廉價了,她向來有疑問當場就問。
“杜郎君,為何你的話本隻要二十文。”
杜如生聽見他所崇拜的少俠居然問他這樣的問題,還叫他“杜郎君”,如同煥發新生,雄赳赳氣昂昂地帶着沈施往院子深處走。
叉着腰的王萱穎氣急敗壞,癟嘴哼了一聲,跟了上去。
院子深處牆角從屋外映入溪水至一小池中,從邊緣到底部都鋪設着光滑的石頭,池水混沌,漂浮着白絮,旁邊石頭上放着一個木頭紗框。
“此處是抄紙之處,我尋常去讨要些不要的紙張,或是到後山去砍些竹或樹叢做紙漿。”
杜如生将擺在石頭上的紗框拿起來,紗框兩側綁着細線挂在最上方的架子上。
他扯着木框一邊,向後退幾步松開,木框自然下落經過水面,“舀”起一部分紙漿,重複幾次後便懸停在水面上。
沈施湊近一看,杜如生應當試驗過多次,木框中的紙漿雖比不上手工制出來,但還算得上均勻。
待水面平靜後,他将木框中的紙漿倒到身後的木闆上,又用毛刷沾水刷了幾次,放在太陽下晾曬。
緊接着他又帶着她們進屋,桌上擺着許多小巧的木方塊,最奇怪的是它們隻有上表面是漆黑的。
走進看桌上還擺着幾個木頭框裡面擺着她們最初見到的小木方塊,杜如生拿起一大截被燒成木炭的,還有一部分仍是樹枝的“墨”,沾水在由石頭制成的硯中磨了一會。
用不知道是什麼毛做的平頭毛刷沾着木炭墨,在木頭框中刷了幾遍,再将粗紙蓋在上面,又把石頭放在其上按壓幾遍。
掀開來上面已經印出來一張,王萱穎定睛一看這不就她寫的《京都秘雲》中的内容嗎?
此時的她不再是嗔怪此人盜印她的書,而是覺得訝異。
“外頭大多是雕版印刷術,而你已經演進成了活字印刷術。”沈施看見另外幾個木框裡印的内容已然是其他的話本内容了。
“難怪你将價格定得如此低。”木方塊上刻的字可以多次利用,且他是就地取材,成本低廉。
“你不怕其他商賈聯起手報複你嗎?”
杜如生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沈施到底實在誇他還是在罵他,隻好撓撓頭憨笑,“未曾想過。”
“你這可還有其他的手制品。”
“有。”
這座院子雖然破舊、荒涼、雜草叢生,但勝在面積大,繞道屋後竟然還有這般大的空間,能擺的下一座小木橋,涼亭和各式家具,從上面的榫卯結構就知此木工手藝非常。
“你師從何人?”
“無師。”
“無師自通!你還去賣盜版書?”王萱穎實在不懂為何這人要幹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二十文一本真是聞所未聞。
“這些不過是我閑的無事時,随意做的也能買嗎?”杜如生好奇問。
“自然。”
沈施見到越多,也越了解杜如生,沒有多少從商的天賦,隻想着幹一天活,活一天,不然也不至于将話本賣成二十文。
“你可想專門從事木工,每月還有月俸。”沈施問。
“想啊,想啊。”杜如生連連點頭,突然眼珠一轉,後退半步,皺着眉頭說道:“你不會是江湖騙子罷。”
沈施隻好從衣服中掏出一張雕刻着字迹的木牌。
接過木牌的杜如生用手仔細觸摸,作為無師自通、雕刻多年木頭的他,自然知道手上的這塊木牌絕非常物,紋理清晰,質地猶如凝脂。
翻到正面,不太認字的他盯着許久,從記憶中收刮出這三個字“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