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施穩住身子,“既如此,可有法子應對?”
“自然有,公主不必憂心,不過微臣向您要個人。”
國家危亡面前,沈施自然何事都會答應她。
“杜如生。”
“好,朱顔将杜如生帶到大理丞那。”
朱顔應諾,而季随也就此告辭。
适才沈施面上不顯,實則暗中詫異季随怎會知曉杜如生的。
莫非他亦在暗中監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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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雲壓城,風聲鶴泣,濤濤江水自天邊來,以破竹之勢彙集,讓平地陡然成為水域,掀起一片片的驚濤駭浪,其勢足以蕩平這世間萬物,而文州就是它的起始點。
“諸位加把勁,将這木頭搬到上頭就好了。”
說話之人身上的衣服全被汗濕,臉上更是挂滿了汗水,他身後跟着的人亦是如此。
頭頂的黑雲遮住了光線,分明是白天,卻與夜晚無異。
“注意腳下。”黑壓壓的一片,他們隻能憑感覺才知道腳下是泥土,沒有雜草生長,且十分陡峭。
天上開始下起了零星小雨,落到泥土裡變得濕滑,身後跟着的幾人,放緩腳步,“要不我們回去罷,這少我們一根也不少啊。”
前頭的人停住,轉身,天邊落不下光,其他人自然看不清他的臉色。
“這一根或許就是全城人的性命,務必送達。”
話落,沒人再說話,也瞧不見同伴的臉色,因為太黑了,看不見的時候,聽覺反而愈加敏感,誰的肚子打鼓,誰體乏低喘,誰腳滑歎氣。
不管怎樣,他們此刻,以木為繩,綁在一起,朝着統一方向前行。
小雨隻是前菜,伴着雷聲,一顆顆如豆大雨滴到他們的額角,喘息聲更加低沉,原本的木頭愈加沉重,腳步确是不停的。
漸漸地,此時已經不能稱作雨滴,而是“雨繩”,如繩子一般傾瀉而下,接連不斷,擲地有聲。
有人不堪重負地滑倒在地,有人視線模糊看不清前路,有人腳被石頭劃出血痕,就算如此亦步履堅定地走着,因為他們心中都有要守護的人,他們背負着全城人的希望。
前方在雨中被模糊的暖黃色燭火越來越近,盡管疲憊負傷,最終他們還是活着抵達了,身上的木頭被接過,一根又一根的木頭插在土裡鑄成了一座堤壩,守在文州之前。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個瘦高紮着高馬尾稚氣未脫的男子,沒有人會因為他的臉而質疑他的能力。
風雨中,杜如生鬥笠被挂在脖後,在雨中淡然地指揮着,如同将軍一般“排兵布陣”,搭建着臨時的堤壩。
他面對的敵人幾乎不可戰勝,它洶湧無比,翻騰着、咆哮着,永遠不會退縮,你進它進,你退它亦進。
聲勢浩蕩的水流聲伴随着似有如無的雨聲,從遠出的山腳沖來,勢不可擋。
當它如猛虎般撲來時,人們心驚膽戰地被釘在了原地,直至它被扼住咽喉,被迫轉向另一處,他們終于再次學會了喘息。
那一刻,撲面而來的到底是天上的水還是地上的水誰都分不清,卻知道眼角是欣喜,慶幸的淚水。
“太好了,我們擋住了水患。”
劫後餘生的喜悅是任何時候都無法可比的。
“幾十年前文州亦曾遭此大劫,而今能重現昔日榮光,何其有幸,何其有幸啊!”
“是啊是啊。”
軍營中要有沖鋒陷陣的将軍,亦要有運籌帷幄的參謀,而季随正是這才治水的參謀。
文州常年降水并不多,幾十年前和今日皆是天降異象,慶幸地是文州都扛了下來。
這也是季随選在此處的緣故之一。
文州建有文水廟,就是為了祭奠當年文州的百姓合力抗洪的輝煌,這份由祖上傳下來的精神,季随隻需輕輕點撥,便可将其喚醒。
其二,離此地僅三五裡有一天然窪地,因此地常年幹旱,窪地中并無積水,恰好可引大水至窪地儲蓄,往後可做天然蓄水池引水至文州城中。
欣喜到将鬥笠都摘下的杜如生,小跑到季随身邊,“季大人,我們做到了,做到了。”
他拽着季随的衣角,不管不顧地上蹿下跳。
而靜定在原地的人,他鬥笠下的碎發黏在蒼白的臉上,握成拳的手抵在嘴前,低聲壓抑着咳喘,全身冒着冷汗,打冷顫。
“季大人,你如何了,可是疫病發作?”杜如生趕忙扶着他。
季随選在此處治水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文州陷入疫病中不過是時日的問題,季随起初并未到醫館尋求醫師幫助,正是不想同青門一樣引起混亂,讓疫病蔓延至全國,後來他又轉念想,或許可以利用疫病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博取勝利。
而這一點,他不僅運用到一處。
人群中出現混亂,有人低沉而絕望地道:“水漫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