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背後的白衣少年此刻嘤咛出聲,順聲瞧去,白袍的衣襟染了些許血漬,早已幹涸。少年額前散落了幾縷零碎的烏發将珍瓷般的臉龐襯托得更為慘白病态。
“阿緒,哪裡不舒服?”深衣少年連忙側首,擔憂地問道。
可惜,回應他的隻有這獵獵北風。
慕容蘭蹙着眉,暗忖若再拖延下去,隻怕小郎君是真沒救了,遂開口提議:“在下慕容蘭,正要趕往般若寺,公子若放心不妨同行。”
聞言,少年緊瑣的眉似乎微微舒展:“我叫裴雍,若能同行一路照應再好不過了!”
林朔上前正欲幫助裴雍将那白衣少年扶上馬背,倏然瞥見那張蒼白羸弱的臉,眼皮不可遏制地重重跳了幾下,連手上的動作也不由得僵住,這張臉……
“林公子,怎麼了?”裴雍回頭,不解地看着他愕然的模樣。
“哦,沒什麼。”林朔恰到好處地收斂了眼神,把缰繩遞到裴雍手裡,又低聲囑咐了幾句。
幾人快馬加鞭,連夜朝栖梧山疾馳而去。
凜冬寒夜,一枕北風,般若寺深掩在蒼青群山,皚皚白雪中。
慕容蘭吩咐林朔領着裴雍先面見淨思,而自己并未做過多停留折回了遠岫小築。
幾人腳步匆匆,繞過連廊,來到寺廟後院,小沙彌淨思一手持燈,一手輕推門扉,“師傅,二位施主已帶到。”正端坐蒲團上閉目打坐的智仙聞聲睜眼,打量了少年一番才起身,将那枚環佩執于掌中輕撫,問道:“這環佩……是你的?”
“環佩乃家父珍視之物。”暗衣少年從懷裡取出信箋親手交付,又沉聲道:“在下裴雍,家父裴昂。此信乃家父親筆,請大師收容我二人。”語罷正要屈膝,智仙擡住他的手臂,“先将這位公子安置榻上,我看他的情況有些不好。”裴雍點頭,将白衣少年輕柔放置軟榻中,又連忙取了暖被裹住身子。
光亮之中,少年的臉龐才落入幾人眼中,雖是滿臉病色,卻也難掩昳麗姿容。
“你方才說,裴昂是你父親?”
暗衣少年颔首道:“是。家父在臨行前再三叮囑,要我二人前往甯州般若寺,尋求智仙大師幫助,還請大師慈悲援手救救舍弟,裴雍甘願為大師驅使!”
智仙瞧着眼前這約莫十七的少年,眉宇間隐隐繞着愁容,皮膚被寒風吹得皴裂,唇色泛白,面上略帶倦意,想必是一路跋涉,風塵加身的緣故。這少年看上去爽朗清舉,與故人模樣并無一分肖似,他心中喟然長歎,一别經年早已物是人非,諸多情形自己又從何知曉。
“大師?”裴雍擡頭望向眼前的人。這位智仙法師雖處佛寺,卻與尋常僧侶不相同,一襲月白僧衣将他襯得素雅如鶴,身形清癯,眉目低斂仿若陷入了無盡沉思。
“師傅?”一旁的小沙彌見他半晌沒有反應,也上前輕聲喚道。
智仙掌心仍然握着那枚環佩,颀長勻稱的手指輕柔地摩挲着。衆人隻聽聞他低歎一聲,無可奈何搖頭,道:“你既是他的孩兒,我自會盡心。”
裴雍見他面有惆怅,不明所以,開口隻道:“晚輩在此叩謝大師!”
智仙吩咐小沙彌先去熬制驅寒湯藥,又自顧踱步來到榻前,搭在少年手腕上,問道:“他如此昏迷,有幾日了?”
“已有四五日了。我們從梁國逃亡北上,路途之中遭遇了數次暗殺,阿緒本就體弱,嚴冬裡又受了寒,路途上缺醫少藥,是而……”
“從脈象上看,恐怕并非僅僅如此。”
“大師的意思是?”
智仙凝視眼前蒼白少年,惋惜歎道:“他體内有慢性毒素正在擴散,引得全身脈息沉伏,肝氣凝滞,肺氣太虛,且所中之毒奇絕。”
“中毒?”裴雍驚詫,“莫非是武器上淬了毒藥?”
“他的傷處在哪裡?”
裴雍連忙上前替少年揭開前胸處白紗纏繞的傷口,已經快要結痂,一道細長暗紅的傷痕在那瑩白肌膚上顯得格外刺目。智仙垂眼細細查看後,搖頭道:“從傷口形狀的顔色、愈合程度來看,隻是普通劍傷,并未淬毒。”
“可這一路上我二人同飲同住,除此劍傷外并未有其他。”裴雍邊說邊替床榻上的少年理好衣物,“大師,他的毒,如何解?”
智仙歎息一聲,起身來到燭光前靜靜瞧着那信箋,信中内容已了然于心。他拈起信紙一角,置于火舌上,火光瞳瞳映照出他那張瞧不出悲喜的臉。
“無解。”智仙冷聲開口,“靠湯藥緩減毒素擴散罷了。”
“師傅,湯藥備好了。”小沙彌在外輕輕敲門。
“把湯藥也給這位小公子服下吧。”智仙吩咐道,“我先去替他配藥,風寒未愈前,你二人暫且住在後院禅房,也方便我随時看顧。”
“是,多謝大師!”裴雍俯身道謝。
“裴施主,我叫淨思。如有任何需要請吩咐,我就住在對面第二間禅室。”
“如此,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