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時節,一行軍隊正騎馬徜徉在通往甯州的小道上。這幾日氣溫驟降,眼前日暮時分空中又紛紛揚揚飄起春雪來。雪勢兇猛,不大會兒,軍士肩頭、衣袍覆上了一層白霜。
“都督,前面不遠就是新平郡,是否在此歇腳?”為首的一名長史開口。
“趙大人,你看這雪勢今夜可會停下?”開口之人正是軒王宇文盛。
趙樂望了望遠處,起伏山巒不消片刻在雪霧中罩上了一層陰翳,天光竟然也一點一點暗淡下來:“都督,天色将變,還是盡早落腳為好。”
“薛原,你領小隊人馬前方探路。”
“遵命!”身後将士擡手,隊伍幾名軍士胯馬跟随而上。
宇文盛冷笑道:“如今快到甯州境内,皆相安無事,宇文瑾倒未趕盡殺絕。”
趙樂搖頭:“都督忘了?這甯州并非什麼安穩之地。”
“你是說……”
兩人相視,明白對方所指。
“即便如此,他如今不過喪家之犬,能奈我何!”語氣頗為不屑。
“都督莫忘,慕容氏一族跟随高祖夏州起義,衛國公慕容彥駐守夏州聲名赫赫,慕容氏本就源起于此。甯州、夏州相隔多遠?更何況七皇子殿下如今還戍守雲中。”趙樂神情凝重地分析道。
“當初慕容彥夫婦自戕請罪,慕容氏手中的北境六郡的夏州軍隊朝廷早已收編,有何懼?”
“鞭長莫及,若失六郡軍力,北狄柔然早已越烏騰山南下,朝廷也不敢。”
宇文盛盯着趙樂,不可置信問道:“宇文瑾派我作甯州都督,是這層意思?”
“都督如今在北周,何人的功績能與之相較?”
宇文盛哈哈狂笑:“果真是狡兔死,走狗烹!”
大軍仍冒雪前進并未停駐,前去探路的那隊軍士還未返回,山路兩旁枯枝秃桠上鋪上了一層薄雪。軍隊前行速度也緩下來,尤其是雪天,馬蹄打滑,山林小徑更為艱難。
沙沙碎雪從高處零星抖落,宇文盛側頭微微一瞥。
“薛原去了多久了?”
“禀都督,有半個時辰了。”
宇文盛眸光一緊,大喊道:“不對!有埋伏!”
話音剛落,早已藏匿在樹林密處的死士攜刀從四面飛身而出,動作迅猛,幾名軍士還未來得及出鞘,脖間一道血紅噴灑飛濺。霎時間,安靜曠野中響起了兵戈擊撞的聲響,可見這群黑衣死士功夫高絕,為首兩人提刀直奔宇文盛而來,與之糾纏惡鬥。
方才沉寂的雪夜林原此刻充斥着兵刃相接的聲音,亂做一片。
宇文盛本是武将,多年來統領南衙禁軍,幾個回合下來并未落下風。正當幾人打得難舍難分之際,前方探路的薛原率小隊及時趕到。趁着分神之際,撕拉一聲,利刃劃破眼前蒙面的黑衣死士胸前衣襟,懷中一個竹筒順勢掉落在地。此人神色一驚,翻身揮刀擋過宇文盛的劍鋒,正欲拾起掉落在地的竹筒,不料一旁軍士尖利長矛刺進左臂,劇痛蔓延開。這時,另一黑衣死士揮刀砍落那軍士的臂膀,鮮血濺落。
“撤!”
二人朝林中繁雜交錯的枯樹叢中飛盾逃走。宇文盛雙瞳驟然縮緊,舉起手中長劍朝那身影狠狠投擲,一聲悶哼,劍鋒紮進後背,竟然貫穿了胸口。
“都督!”一旁的軍士順勢将那受傷的死士擒住。
宇文盛神色狠戾,問道:“受誰指派?”
被擒獲的那名死士緊咬牙關,并不答話。
“我一向沒有耐心。”宇文盛森冷開口,擡手握住劍柄,劍鋒還刺那傷口處,随即旋轉起長劍,隻聽見血肉翻攪,汩汩流出的聲音。
“說!”
斷臂死士眼眶猩紅,鮮血橫流,一字一頓:“是、是……宇、宇……”話音未完,那人已斷氣斃命。
“都督,這裡有封密信!”一旁的薛原将方才掉落地上的竹筒撿起呈上。
他拆開竹筒,裡面是一張信紙。
隻不過,紙上四字——格殺勿論刺得宇文盛雙目充血,一枚鮮紅的印章落入眼底。
是大冢宰宇文瑾的私印。
宇文盛将信紙發狠地攥在掌心,咬牙吐出了三個字:“宇、文、瑾!”
鵝毛飛絮,不曾停下。方才一番厮殺惡鬥留下的鮮血殘迹在雪裡下沉,浸透,一層又一層薄雪将狼藉徹底掩埋。
“都督難道還要坐以待斃嗎?”薛原狠狠盯着地上幾具死士屍身,憤然問道。
“趙大人!”宇文盛的聲音冷到極點。
趙樂淡淡掃過地面的狼藉一片,擡頭看向宇文盛,問道:“都督決定好了?”
他冷笑一聲,譏諷道:“若還遲疑幾分,隻怕你我都身首異處了!趙大人,聯系申諾,請他前往甯州一見,共商大計!”
春日夜裡還有幾分料峭,外面一陣輕巧的窸窣聲,緊接着一抹疏影從窗外滑過。慕容蘭正半倚在竹榻上閑散地翻閱着書籍,身側白釉青燈忽明忽暗。
“鬧夠了,還不進來?”他悠然開口。
話音落下,隻見窗牖倏地打開,一抹銀灰身影悄然落在眼前。
“怎麼,是我這門扉裝不下你這尊大佛?”他将手裡的書籍随手一扔,擡頭盯着眼前正嬉笑的少年。
“公子!”着銀灰衣袍的少年帶着幾分嗔怪,“我都這麼久沒見公子了,公子竟沒有半分想我。”
慕容蘭嗤笑,打趣他:“用我想你做什麼,自然是有人惦念的。”
那小少年眉眼清秀,聲音清脆活潑,令人愉悅。
“上次前來夏州也未見到一面,公子當真絕情!”
“宋浥塵,你是想見我,還是……”
“唉,公子!今日我可是帶了重要的消息日夜兼程趕過來!”那少年撇了撇嘴,急切地打斷了他的還未說完的話。
“嗯,你說。”慕容蘭玩味地笑,擡手示意他坐下。
“據鐘琪遞出的消息,自上次新平暗襲後,宇文盛近日果真有所行動了。”少年沉聲說道。
慕容蘭冷笑一聲,道:“沒想到他這麼快便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