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缥缈,大明宮太液池蓬萊亭内,清風鑒水,荷香十裡。
一襲琉璃色廣袖長袍的男子懶懶地倚在檀木圈椅上,腰間一枚雙流蘇镂紋玉佩在光照下也散出瑩瑩色澤來。一旁青衣侍女手舉托盤伏首跪拜,男子雙指輕捏酒盞,似在摩挲似在思索。順着視線望去,池中高台上一群身着紗衣的舞姬魚貫而入,伴着絲竹管弦聲,少女衣帶翩跹,裾尾飄揚,步履輕盈,柳腰婀娜。
“陛下,裕王求見。”一名内宦從亭外踏入垂首回禀。
“四弟來了,還不請進來。”男子擡手一揮,身旁侍候的青衣侍女躬身緩步退下。
須臾,衣着玉紫衣袍,頭戴蔓紋銀冠的男子拱手施禮:“宇文衡拜見兄長。臣弟瞧二哥今日興緻頗高啊。”
“你來得巧,前日留的殘局我已有思緒,今日定然能破!”
“好啊,二哥!我今日奉陪到底。”
宇文晔側首,斜眼淡淡睨了一旁的内侍吩咐道:“寒陽,我和裕王今夜要對弈破局,晚膳就傳到月華殿,下去準備着吧。”
“是,奴這就去辦。”寒陽領了命,随即退出去了。
絲竹器樂聲戛然而斷,衣着豔麗的舞女們也紛紛離去,太液池又恢複了甯靜。
月華殿是皇帝的起居殿宇,平日裡獨身一人,也隻有親近内臣、侍人、妃妾才能踏足于此。偏殿是一間書閣的排布,兄弟二人常在此對弈、賞畫。
方形回字紋書案上,棋盤裡黑白棋子交錯,還是前日的殘局未動絲毫。
宇文晔食指和中指夾住一顆白子在棋盤上落下,目光灼灼,看向宇文衡,得意道:“阿衡,你看我這一步走得如何?”
宇文衡右手執黑子,凝眉思緒良久,才放下:“二哥這一步眼看有突圍之勢,奈何斤斤計較,因小失大。”
話音剛落,棋局走勢再次颠覆,眼見黑子對白子已形成了合圍。
宇文晔恍然,哎呀一聲才驚聲說道:“我竟隻着眼于眼前這一步,失策失策!”
宇文衡笑語道:“不拘小節,眼觀全局,或可制勝。”
殿内鎏金團花紋熏爐散出隐隐杜衡氣息,寒陽垂首捧着漆案替二人上了茶。宇文晔的眼神不經意掠過寒陽,吹拂過茶葉,淺啜了一口,才放下茶盞又劇烈地咳了幾聲。
宇文衡連忙擱下茶盞,問道:“二哥無事吧?”
寒陽也驚得面色微變,連忙跪拜在地上。
“無事。”宇文晔接過帕子拭去唇角的茶漬,看着腳邊跪着的寒陽:“我也有幾日不曾到太後跟前請安問候了。寒陽,太後的病這些日子可有好轉?”
“回禀陛下,太醫雖日日都去仙居殿請脈,但太後這些時日怕是心緒不佳,不大愛喝藥,因此身子也不見好轉。”寒陽小心翼翼地答話,伏在地上仍然不敢擡首。
宇文晔蹙眉,面色雖然是帶着溫意,聲音卻冷了下來:“你們這些奴婢越發會伺候了。”
寒陽跟在宇文晔身邊貼身侍候多年,心中自然清楚這是皇帝發怒的前兆。他忙不疊跪倒磕頭,倉促間朝宇文衡投去了一個近乎乞求的眼色。
“二哥,我看這也不全是他們的過錯。”宇文衡看了一眼寒陽,又說道,“陛下近來政務繁忙,不得空前去探視。寒陽,你身為宮中内宦之首,該替陛下分憂,事事周全。”
“王爺教訓得在理,奴受教了。”寒陽連連磕首。
皇帝冷哼道:“宮中這些奴婢也是愈發懶怠了,朕今日還坐在這龍椅之上便是這般光景,若是一着不慎,怕也要淩辱到朕的頭上了!”
“是奴昏聩,陛下勿氣,保重龍體。”寒陽後背冷汗涔涔,用力咽了咽喉嚨,顫聲道,“奴這就去太醫署替太後煎藥,伺候太後服下,再回禀陛下。”
宇文晔冷眼瞧着寒陽臉色青白相接,面上的怒意才稍稍退下。
“罷了,你去吧。”
得到皇帝的寬赦,寒陽暗自舒了口氣才從地上顫巍着起身,正要躬身退下又聽到皇帝吩咐:“去仙居殿時,帶上些霜桃蜜餞。”
“是,陛下寬心,奴會辦好。”
宇文晔目光落在寒陽離去的身影,依稀瞧見那人踏出殿門時擡手擦拭着額前滲出的汗,好似是松了一口氣。
“二哥?”宇文衡開口喚道,宇文晔這才收回目光。
偏殿内,悄然無聲,隻餘兄弟二人。
宇文晔這才擡步起身,鼻尖盡是杜衡溫潤的香氣将心底的薄怒逐漸壓下去。他繞過書案,穿過沉香碧紗櫥,來到多寶閣書櫥前随手取出一幅畫卷,打量起來。
“兄長。”宇文衡亦是穿過紗櫥,來到身側。
宇文晔将畫卷在回形書案上鋪開,看了看垂立于門外的兩名小内宦,壓低了聲音:“阿衡,你今日進宮來是有話要說。”
“兄長,是慕容蘭。”
“燕然?”
“宇文盛和申諾暗中聯手,欲以‘清君側’的名義起兵。”宇文衡沉沉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