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瑾手握南衙以及留都同州的兵力,又豈是他的對手。”
“兄長,燕然說若要成事,需你和太後暗中相助。”宇文衡踱步至長案前,抽出一張紙箋,從硯上拿起筆落下幾字——仙居殿暗殺。
宇文晔眼底閃過一絲狠戾,掌心逐漸縮緊:“此法甚好!”
“不過,宇文盛終究是個禍患。”
“兄長忘了,申諾乃北衙羽林衛統領,而嘯行在荥陽暗中操練多年,早已做好準備。”宇文衡将紙箋置于一旁火舌之上,盯着它一點一點化為灰燼。
“申諾此人倒是可信。不過,嘯行遠在荥陽,若是率軍奔赴長安豈非太過引人側目?而宇文盛雖在長安有殘餘勢力,可眼下甯州才是他的窩巢所在,若我密诏他回京,甯州軍又如何能控?”
“兄長思慮周全,但以上問題皆能順勢解決。珺璟駐守夏州,與甯州毗鄰,若真到了那一日,率軍鎮壓不過舉手之間,何懼宇文盛留有退路?”
“他?”宇文晔無奈哂笑,“隻怕他心底還恨着我這個父親。”
“即便如此,家國大義前,他身為皇子豈會兒女情長!”
宇文晔垂下眼簾搖了搖頭,盯着案上的畫卷出了神,畫上深林密叢中,一隻猛虎站于怪石之上,張口長嘯,身後一隻幼虎正趴在草叢中酣眠,完全未覺危險。
猶記五年前宇文燿自請離京,前往夏州駐守時的決絕模樣。他當即同意了宇文燿的請旨,夏州處于北周邊境之地,與北狄柔然接壤,遠離長安、遠離朝堂,于皇子而言形同流放,實在不是個好去處。宇文燿領旨謝恩的當晚就啟程離開了大明宮,離開了長安,沒有半分猶豫。
宇文晔回想起宇文燿跪在宣政殿丹墀前伏首的樣子來,一字一句猶在耳邊回蕩。
“爹爹,那件事……當真是阿娘做的嗎?”
清瘦的身影一襲素缟,孤零零地站在空曠的大殿上。
“許氏在暗中籌謀些什麼,你恐怕比我更清楚!”帝王的聲音那樣冷,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感,“如今你這樣質問自己的父親,隻怕心中還在為她鳴不平。”
“在爹爹眼中,我和阿娘……便是如此不堪嗎?”青澀略帶哽咽的聲音,顫抖着。
“你自己心中清楚,何須我多言!”皇帝臉色比之前更冷,不耐煩地瞧了眼跪在殿前的宇文燿,不悅地拂袖,跨步正要離去。
“父親!”
一聲痛呼,宇文晔停駐了腳步。
“臣,請旨前往戍守夏州。”沉靜空曠的大殿上響起了沉悶厚重的叩首聲,身着素缟的少年再未擡起頭來看階上皇帝一眼。
皇帝錯愕片刻,緊接着面上浮起了怒意,朗聲斥責道:“你今日前來,就是要和朕說這些?”
看着玉階下仍舊稽首叩拜的少年,雖是伏跪于地,脊骨卻依然筆挺不肯有半點彎曲,恰如少年的心性一般執拗堅決。宇文晔眯着眼,冷冷笑道:“好,你有骨氣!果然是許氏教導出的好兒子!為臣為子,竟如此脅迫于朕!你以為作此逼迫,朕便會改變主意?現今北狄虎視眈眈,邊防危急,夏州也的确需要人,你既請旨,那就去罷!”
天子之言,極盡冷漠刻薄,如粗砺長鞭笞責于身,一鞭一鞭,落在肩頭,落在脊背,渾身上下痛徹骨髓。
少年雙手交疊,聲音如深潭一般平靜、沉穩:“謝陛下!”
“既是戍邊,無召就不要回來了。”
“臣……遵旨!”
蕭瑟寒風從長窗穿過來,在殿中四處亂竄,同時也從四面八方貫穿了少年單弱的身體。素衣少年從青磚上緩緩擡起頭,怔怔望向長階上空空如也的禦座,地上一灘澄澈水漬映出那張蒼白又倔強的臉龐。
一滴一滴砸在少年人的心頭,砸碎了所有幻想和希望。
“阿衡,你看這幅《虎嘯圖》畫得如何?”
宇文衡把目光落于畫卷之上,又瞧見宇文晔眼底一閃而過的孤寂,試探問道:“這畫,是兄長所作?”
“閑暇而畫。”宇文晔起身将卷軸收好,放回了書櫥不起眼處,“阿衡今日在蓬萊亭可曾注意到伺候在一旁的青衣侍女?是從前許妃身邊貼身服侍的人。”
宇文衡一時驚愕,又聽得宇文晔開口道:“自被宇文瑾掌控在手中那一日,我身邊再無一人可信可用,唯有許妃身邊服侍的陸探微,勉強可用。阿衡,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
“兄長……”
“這一次,即便孤注一擲我也要做!”宇文晔緊緊咬住牙關,“我會和太後好好商議此事,若有任何消息,會讓探微告知。”
“陛下,晚膳已準備妥當,是否傳喚?”殿外傳來小内宦恭敬詢問的聲音。
宇文晔早已恢複了神色,推開殿門朝外走去:“寒陽還沒回來?”
“未曾回來,寒大人臨前叮囑小奴在此侍候。”
“罷了,傳膳吧。”
皇帝臉上依稀露出了不悅之情,那小内宦心頭一驚,連忙照辦,不敢有半點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