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不曾察覺江緒早已停下腳步,他險些撞上。
江緒回首注視着他,恰好背對月光,幾許銀輝從少年側臉輕掃過,順着雪白脖頸滑落至纖瘦的鎖骨,削薄挺拔的肩背,慕容蘭一時淪陷于眼前少年的姿容,神情呆愣。
“慕容公子。”少年清冷的面容映入眼底,見他薄唇輕啟:“方才在席間的曲子,可以再為我吹奏一遍嗎?”
思緒回籠,他有些不自然地收回灼熱視線,笑言:“榮幸之至。”
朔漠無垠,月華如霜,慕容蘭将箫管移近唇畔,一縷幽婉嗚咽的箫聲随着他翻動的指尖流瀉而出。此刻,天地間惟餘一輪明月,一雙人影,江緒靜聽着袅袅箫音,而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結,寂寂孤夜,思親情長。
江緒仰看夜空,聲音清淺:“此曲是公子所作嗎?”
慕容蘭點頭。
“曲子喚作何名?”
“還不曾想到。”
“我心中想到一名,不知公子覺得如何?”
慕容蘭微笑:“不妨說出來聽聽。”
“雁歸。”
慕容蘭怔了片刻,側首看出了他眼底的寂寥,問道:“想家了?”
江緒嘴角扯出一抹牽強笑意,随意坐在沙堆上:“有家之人才會思家,我胡亂感慨罷了,你别放在心上。原以為公子的武藝了得,卻不曾想箫聲也堪當一絕,果然當得起‘皎月君子,世無其二’之說。”
慕容蘭聽他對自己贊許有加,也忍不住同他探讨起來:“雁卿仿佛對洞箫感興趣?”
“箫,本是極具風雅氣度的樂器,今日聽公子吹奏一曲,如聞仙樂。”
“仿佛世人會偏愛琴一些,高山流水,伯牙子期這樣的琴中知音古今難覓,千古流傳。”
江緒淡笑,信手抓起一把細沙,任由它從指縫中緩緩流逝,半晌才娓娓開口:“相傳春秋時,有一男子蕭史善吹箫,能作鳳鳴之聲。秦穆公有女名曰弄玉,也好吹箫,于是就将她嫁給蕭史,并築鳳台給他們居住。數年後的一天,夫婦二人合奏,箫聲引來了鳳凰,于是弄玉乘鳳、蕭史乘龍,夫妻雙雙升天而去。公子,這難道還算不得知音佳話嗎?”
比起伯牙子期,慕容蘭想或許蕭史弄玉這樣的故事更得心意。于是,他輕笑着點頭:“自然是算的,雁卿這故事也講得極好。”
兩人并肩行走在荒蕪大漠裡,一深一淺,餘留一長串腳印。
夜風刮過,沙粒被風卷起在氣流中不停旋轉,發出嗡鳴之聲,輕若絲竹。沙随人動,并不好走,江緒正恍神一腳陷入了沙流旋渦裡,身子重心不穩驟然朝旁傾斜,慕容蘭下意識伸手去扶待他,待江緒穩住腳步後才發覺自己竟是将人半摟進了懷裡,又慌忙松了手。
江緒看出了他的窘迫,忽又想起今日午後在山林狩獵時,自己對他說的那番話正躊躇猶疑着如何開口,垂着眼,默然了良久。慕容蘭見他情緒零落,以為是方才自己下意識的動作令他難堪又擔心他誤會,遂開口道歉:“我行事一向灑脫随性慣了,下午的事的确欠妥,不曾思慮周全令你難受,抱歉,雁卿。可你若說我如他們一樣,将你視作亵玩之物,那便是貶低了我待你的一片赤忱之意。”
原本還在遲疑不定的人,聽聞此語,心尖一頓。
他明知慕容蘭此時正偏頭凝望着他祈盼自己回應些什麼,可他卻故意不着痕迹地将臉側過去,以此躲避少年真摯懇切的目光,因為他不知如何說,如何做。
生氣嗎?
早就不了。
不知道就索性不想、不說、不做了吧。
偏臉過去正好撞上迎面撲來的朔風,猝不及防眼裡忽然傳來一陣異物感,江緒閉了閉眼再睜開仍舊摩擦得厲害,他擡手輕柔了柔眼皮想以此舒緩不适。這一動作自然沒有逃過慕容蘭的眼睛,他幾步跨上前才看清了江緒殷紅的眼眶早已被一層霧氣洇濕,鳳眸狹長,氤氲朦胧,情意綿綿,惹人心憐。
他胸口突然漫出一陣無言情愫,下意識說道:“雁卿,我……你别哭,我當真不是故意,是我混賬了。你若還傷心難過,隻管打我罵我就是别哭,我一向見不得人落淚的。”
聽着他語無倫次的話,江緒直接呆愣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原來那人以為自己被氣得哭了。這讓他無所适從,仿佛陷入兩難,沉默了許久,才有些生硬地擠出一句話來:“慕容公子,我沒有哭,隻是被沙子迷了眼。”
“當真?”
“嗯。”
發覺自己鬧了烏龍,慕容蘭笑了幾聲掩飾尴尬,江緒見他窘迫模樣不由自主彎了彎唇角,如此細微的動作連自己也不曾察覺,隻覺方才内心無限空洞好似被填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