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案發現場回到警局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但刑偵支隊大樓裡的燈火才剛剛亮起，空氣中彌漫着咖啡和方便面的混合香氣——這是屬于加班狗的獨特香氛。蘇沐顧不上喘口氣，立刻被通知去會議室。

午後，說是午後，其實已經接近傍晚。會議室裡的氣氛像凝固的冰塊，沉重得壓得人喘不過氣。窗外透進來的不再是午後的暖陽，而是帶着幾分涼意的夕陽餘晖，映在窗戶緊閉的百葉窗上，投下規整的陰影。會議桌上文件堆得像小山，屏幕上顯示着現場的照片，空氣裡除了咖啡，還有一股子沒人敢先開口的壓抑。

局長鄭耀宇站在前面，手裡輕敲着一份文件，表情嚴肅。他的聲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帶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林瑩的案子，社會關注度很高。你們應該都看到了，已經有不少媒體報道了。”說到這裡，他眼皮微擡，意味深長地瞥了會議室角落裡那個身影一眼。

“命案必破，這是咱們的原則。這個案子，誰來負責？”鄭局長的目光落在蘇沐身上。

蘇沐從座位上起身，她穿着那身對她來說依然有些不習慣的警服，但此刻腰闆挺得筆直。她神情冷靜，眼底卻像藏着兩簇小小的火苗，那是發現真相後的堅定。

“局長，從目前的證據來看，法醫初步鑒定死者是麻藥過量緻死。”她頓了頓，聲音沉穩有力，像一顆釘子敲進桌面，“但屍檢中發現了死者手腕、手臂和大腿上有明顯的手印和壓痕，結合隻有一個注射孔、以及死者小指的劈甲傷，我認為這絕不是簡單的意外。這是一起謀殺。”

她的話像一塊石頭投進平靜的水面，會議室裡響起幾聲低低的議論。有些人皺起了眉頭，似乎還在消化“謀殺”這個詞。

鄭局長沒有立刻表态，而是擡頭望着蘇沐，那眼神深邃，像在審視，又像在權衡。他在琢磨這個年輕又新來沒多久的韓隊，為什麼這麼肯定。

蘇沐不為所動，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會議桌上那份标着“林瑩案”的文件——那是法醫的初步報告。她繼續說，語氣中帶着一絲自信：“我已經讓技偵去拷貝死者辦公室的電腦和雲端數據了。接下來，我準備兵分兩路：一方面，從麻藥的來源入手，查死者最近有沒有異常渠道獲取麻藥，或者有沒有相關醫療背景的人接觸她；另一方面，全面篩查死者的社會關系，尤其是她的公司内部，重點調查近期與她有過節、或者和她有利益沖突的人。”

屋子裡一陣靜默，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蘇沐身上。她鎮定自若的姿态，和她提出的思路，讓會議室裡那股壓抑的氣氛有了一絲轉變。

鄭局長看着她，臉上緊繃的線條放松了一些。他輕輕敲了敲桌面，打破了沉默：“好。”這一個字，帶着一種肯定和信任，“這個案子，就由你負責。需要什麼資源，直接提。現在，開始幹吧。”

“是！”蘇沐和其他在座的警員齊聲應道。角落裡的韓霆，雖然沒有出聲，但眼神也投向蘇沐，帶着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

會議結束後，蘇沐走出會議室，隻覺得肩膀上的壓力瞬間重了幾分，但同時，心裡也湧動着一股被信任和被賦予重任的熱流。她沒有立刻投入調查，而是掏出手機，撥通了那個此刻對她而言無比特殊又重要的号碼。

“喂？”刻意壓低、帶着她熟悉清冷音色的聲音從聽筒傳來，是韓霆，“案子…順利嗎？局長同意你的判斷了？”

“我認為這是一場謀殺。”蘇沐低聲說，沒有理會他後面那個問題，或者說，那個肯定句。“但我沒有直接證據，隻能靠這些間接線索去挖。”

“謀殺？”電話那頭，韓霆的聲音果然變得更加沉穩和認真，那是屬于他在面對重要新聞事件時的語氣，“你打算怎麼做？”

“我準備從死者的公司着手。”蘇沐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像鎖定了獵物的鷹，“她死在辦公室，内部人士作案的可能性最大。法醫報告你也看到了，掙紮、束縛…這可不是吃錯藥那麼簡單。”她停頓了一下，心裡那個念頭越發強烈，“韓霆，你再陪我去複勘現場吧。特别是她的辦公室，肯定還有被忽略的細節。”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傳來韓霆帶着一絲無奈的聲音：“……又去？我這剛錄完節目，高跟鞋穿的腿都要斷了。行吧，你在警局等我還是直接過去？”

“我在警局等你。”蘇沐沒忍住笑了一下。想到韓霆穿着她尺碼的高跟鞋走路，确實有點畫面感，那天在醫院他走得那叫一個歪歪扭扭，沒想到這麼快就适應了？這算不算警察的适應能力？

一個小時後，蘇沐和韓霆再次出現在林瑩公司的樓下。這次沒有警笛轟鳴，隻有兩人低調地進入大樓，出示證件，再次乘坐電梯上樓。

林瑩的辦公室經過初步勘查，顯得更加空蕩和冷清。午後的陽光已經徹底消失，窗外是華燈初上的都市夜景。蘇沐打開辦公室的燈，光線驅散了陰影，但那種壓抑和沉悶感依然揮之不去。

她再次來到林瑩的工位前。桌面上除了之前注意到的鮮花和陶瓷擺件，還有一些辦公用品。這無疑是一處簡約卻充滿女性氣息的個人空間，那些小物件，像是這個女主人在枯燥工作中努力點綴的生活情趣，顯示出她對生活的獨有個性與熱愛。然而，這份熱愛與眼前淩亂的文件、未完成的報告、以及那張冰冷的人體工學椅形成了鮮明對比，讓這個空間多了一些不甘和壓抑。

蘇沐的目光掃過四周，忽然不自覺地想象這個叫做林瑩的女孩，在這裡獨自度過的無數個深夜，面對着層層堆積的工作壓力，以及可能更深重的、不為人知的隐忍。到底是什麼樣的秘密或困境，讓這個熱愛生活的年輕生命，以如此冰冷的方式丢了命？

她坐到椅子上，戴上手套，打開了電腦。屏幕亮起，赫然是死者未關閉的工作界面。奇怪的是，相較于桌面上随手擺放的淩亂文件，電腦中的文件夾卻顯得格外井然有序，分類清晰，命名規範。

“從哪裡入手呢…”蘇沐低聲自語。她鼠标滑動着，浏覽着密密麻麻的文件列表。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法醫說死亡時間是十二點左右，如果林瑩是自行注射麻藥助眠，那麼注射後她會迅速陷入深層睡眠，電腦應該會在短時間内自動休眠或者進入屏保狀态。但如果不是自行注射…甚至是被強迫注射後，兇手還對電腦做了什麼…

她點開系統信息，查看了電腦的開機時間和最近活動記錄。“最後一次使用…淩晨十二點半。”屏幕上的數字讓蘇沐猛地停住了動作，心頭那個一直若隐若現的警鈴，此刻驟然拉響，響徹腦海。“十二點半！在法醫确定的死亡時間之後！”

這個發現，徹底推翻了“意外”的可能性。如果十二點左右已經死亡，誰在十二點半使用了這台電腦？兇手！

“韓霆，你來看這個！”蘇沐猛地擡頭，喊了一聲。

韓霆原本正在辦公區的其他隔間裡，彎着腰，努力适應着高跟鞋帶來的不适，一邊仔細翻找着可能被忽略的角落。他哒哒哒地踩着高跟鞋快步走過來，那獨特的聲響在寂靜的辦公室裡回蕩，讓蘇沐在這種緊張時刻都忍不住生出一股哭笑不得的笑意。沒想到這人适應能力這麼強，那天在醫院穿着高跟鞋走路還會崴腳，現在已經能小跑了。

“我在辦公室沒什麼特别的發現。”韓霆走到蘇沐身邊，一邊平複着穿着高跟鞋快走帶來的别扭感，一邊迅速進入工作狀态，“公司門口有門禁，能出入的都是工作人員，門衛值班記錄也看了，昨晚沒有發現異常人員進出。如果這不是意外，那隻能是内部人作案，而且是能自由出入、不會引起懷疑的内部人。”他俯下身看向蘇沐的電腦屏幕，“你發現了什麼嗎？”

蘇沐指着屏幕上的時間記錄，将自己的發現快速說了一遍：“死亡時間是十二點左右，但電腦最後一次使用是十二點半。這意味着，在她死後，有人使用了她的電腦。如果是兇手使用了這台電腦，那電腦裡一定有什麼吸引他的、或者他想處理掉的東西。這會不會就是…兇手殺人的動機？”

韓霆聽完，眼神變得凝重。他直起身，看了一眼周圍：“叫技偵來吧，讓他們把硬盤帶回去，徹底恢複所有數據。”他随即又忍不住嘴角上揚，帶着一絲熟悉的調侃和不易察覺的驕傲，“你觀察力倒是不錯。看來韓隊這身皮沒白穿，有點做警察的天賦嘛，沒丢我的臉。”

蘇沐翻了個白眼，心裡吐槽他怎麼能這麼厚臉皮，但也知道他是在用這種方式放松氣氛。她擺擺手，故作輕松：“那當然！細心、耐心、專心，這是成為一名優秀警察的必備特質，也是一個好記者的必備素質，這對我還不是易如反掌？”

聽到蘇沐差點說出“韓沐”又趕緊改口，韓霆倒是覺得很新鮮，也很…有趣。

想到殼子裡是蘇沐那從小一闆一眼、規規矩矩、甚至有點故作刻闆的靈魂，此刻卻穿着自己的身體，用自己的聲音說着這樣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話，莫名的，他感覺蘇沐在“自己”的身體裡反而更活潑、更放得開了，少了以前那種小心翼翼的束縛感。這種認知，讓他心裡湧起一種複雜的好奇和…愉悅？

兩人正說着笑，市局的技偵也到了，來的是兩個年輕小夥子，上次聚餐時一起喝過酒，勉強算是“親如兄弟”了。他們一進門就看到韓霆和蘇沐站在一起，瞬間就笑了，開起玩笑來也不收斂：

“喲，韓隊，您怎麼又來現場了？”其中一個眼尖，看到韓霆身邊的蘇沐，立刻擠眉弄眼，“這位大美女怎麼那麼眼熟啊？”

韓霆還沒來得及解釋，另一個技偵員已經恍然大悟：“哎喲喂！這不是蘇主播嘛！上次的節目我們隊食堂循環放了一周！‘蘇主播帶你走進武警大隊’是吧？”

“認識認識！”兩個小夥子立刻熱情起來，眼神在蘇沐和韓霆之間來回打轉，“蘇主播和韓隊合作很緊密啊…上次聽老趙他們說，你們關系特别好？該叫蘇主播嗎，還是叫…嫂子？”

蘇沐：“咳咳！”她臉上一熱，這種自己和“自己”被開玩笑，而且玩笑主角還在現場的體驗，簡直是前所未有的離奇和尴尬。

她趕緊岔開話題，指着電腦：“别貧了！快幹活吧，就是這台電腦！裡面的數據可能有重要線索，速度快一點！另外，再徹底檢查一遍辦公室，看看有沒有被忽略的U盤或者其他存儲設備！”

她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揮了揮手，示意韓霆先出去等她一下。她需要和技偵對接工作，同時…也需要給他一點空間消化剛才的玩笑和她的“活潑”。“蘇沐，你等我一下，我跟他們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們一會再讨論這個案子。”

韓霆勉強擠出一絲他現在慣用的、略顯僵硬的微笑，點了點頭，轉身走向門外。他站在辦公室外的走廊上，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看着自己的身體在裡面忙碌着，和那兩個年輕警察有說有笑。明明是很正常的場景，是蘇沐正在履行職責、和同事良好互動，但他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心裡就是不舒服，甚至有點兒…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