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刺破了室内的陰影。空氣清新得有些凜冽,帶着仲春獨有的、混合着泥土和新芽的濕潤氣息。床上的韓霆正被胸口陌生的束縛感勒得有點喘不過氣,那是蕾絲睡衣柔軟卻緊繃的邊沿。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扯掉那讨厭的“領帶”,手指卻觸到了文胸的搭扣。
他猛地睜開眼,睡意瞬間消散。伸了個懶腰,身體傳遞來的柔軟無力感再次提醒他身處何地。他望向房間角落那面等身鏡,鏡中人影微顫,晨露般清透的肌膚因為剛睡醒而染着淡淡的紅暈,絲綢睡裙在纖細的腰間堆起褶皺,這具身體,這個屬于蘇沐的身體,總在清晨給他最直白也最強烈的沖擊。
鏡中映出的是一張與他原本完全不同的臉:柔和的輪廓,白皙細膩的皮膚,眼角微微上揚的弧度,此刻他的眼神中,除了剛睡醒的迷茫,還帶着幾分陌生和…荒謬。盡管李大龍的案子已經告一段落,他也在這個身體裡度過了十幾天,但每一次看着鏡中的自己,他都覺得心跳要快上幾分,像是在看一個既熟悉又遙遠的陌生人。
“已經十幾天了啊…”他低聲咕哝,擡手去摸摸自己的臉。觸感是溫熱而細膩的,帶着真實的觸覺,但這現實感越強烈,他心裡的荒謬感和不真實感就越濃厚。他歎了口氣。
站在浴室的鏡前,韓霆已經試着去适應蘇沐的身體,洗漱、護膚、穿衣…但他總覺得每個動作都顯得格外笨拙,仿佛手腳不是自己的。在蘇沐的世界裡,每一個細節似乎都被放大,他能感覺到周圍人打量的目光、帶着期待的微笑…那種被關注、被審視的感覺,一度讓他感到喘不過氣來。他懷念韓沐那個身份帶來的“隐形”,一個男人,站在人群裡,通常不會因為外貌而被過度關注。
“這真是……”韓霆無奈地笑了笑,望着自己細膩得幾乎能看到毛孔的肌膚,還是不太習慣。他拉開衣櫃門,裡面挂滿了各種款式的裙子、套裝、禮服…那些輕飄飄、軟綿綿的布料,此刻在他眼中重若千鈞,像是一副沉重的枷鎖。他忽然無比懷念起自己那件洗得發白、磨得起了毛邊的警用襯衫,那種粗粝的棉質面料裹在肩胛骨帶來的安全感,是這些絲綢蕾絲無論如何也無法給予的。
手機在梳妝台上嗡嗡震動,屏幕上顯示着備注——“媽媽”。韓霆盯着自己手上粉色美甲,指節不自覺地蜷縮又舒展。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想蘇沐平時接電話時的語氣,尤其是收尾的那個輕柔的語調,然後小心翼翼地按下接聽鍵,模仿着蘇沐的聲音:“喂?媽?”
完了!是蘇沐的媽媽!她不會出差要回來了吧?這十幾天他們能“相安無事”,全仗着蘇母去國外出差了。如果蘇媽媽突然回來,看到“蘇沐”變得這麼…奇怪,看到家裡多了一個“韓沐”,那場面,韓霆簡直不敢想象。
“沐沐啊,你睡醒了嗎?”蘇母的聲音隔着聽筒傳來,像裹着一層糖霜,甜膩得讓韓霆牙根發酸,“今天你表弟在萬豪擺酒,你姨媽特意問起你,你是不是忙工作忘了啊…”
韓霆的冷汗下來了。婚宴?親戚?他還得去社交?
“記得穿那條香槟色禮服,去年給你買的,穿上可漂亮了!”蘇母的聲音還在繼續,完全沒察覺到電話這頭的沉默和僵硬。
韓霆視線掃過衣櫃裡那件blingbling的香槟色禮服,以及旁邊琳琅滿目的其他裙裝。那些輕飄飄的布料,此刻在他眼前晃悠,像是在集體嘲笑他。他忽然無比懷念自己那件洗得發白、粗粝的警用襯衫,那才是能給他安全感的東西。
“媽…那個…”他磕磕巴巴地想找借口,可還沒等他說出口,蘇母已經挂了電話,隻留下“早點過來啊”的指令。
韓霆放下手機,長長地歎了口氣。他對着鏡子裡的自己,苦笑了一下:“好吧,今天也得繼續‘做女人’了。而且…還得去演一個‘好女兒’。”
與此同時,在城市的另一端,蘇沐已經開始了新的一天。她穿着韓霆那身洗得發白的警用襯衫和西褲,坐在韓霆那張永遠堆滿了各種資料的辦公桌前,低頭翻看着手裡的案件資料。
作為一名男警察,這種身份的轉換對她來說依然充滿了新鮮感和陌生感。尤其是坐在警局裡,面對着那些帶着血腥和黑暗的案件,以及周圍那些陽剛的、直率的男同事們,内心的壓力與不适感像潮水一樣時不時湧上來,讓她倍感困擾。
她盡力将自己藏在公事公辦的面具背後,語氣、姿态都努力模仿着韓霆的樣子,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與其他警員一樣專業、沉穩。她知道,她隻是穿上了“韓霆”的外衣,背負着一種無法向任何人傾訴的、無法言說的壓力。
這種壓力她無從訴說,哪怕和同病相憐的韓霆也說不出口。
警局的走廊寬闊而安靜,偶爾有警員走過,互相打着招呼,或者開兩句粗粝的玩笑。在這裡,蘇沐發現自己總是下意識地壓低聲音,放緩腳步,避免在人群中引起過多的注意,仿佛她在任何情況下都必須證明自己有足夠的力量和底氣,才能在這個環境中站穩腳跟,不被視為異類。而每次與同事們打交道,她總覺得自己不自覺地被劃分成了“不同”的那一類,像個闖入者。
她輕輕歎了口氣,合上手中的文件,轉過頭望向窗外的陽光。窗外是一片繁忙的街道,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充滿了人間煙火氣。那裡才是她曾經的世界。
突來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憂郁。是“蘇沐”打來的。
她接通電話:“喂?”
電話那頭傳來韓霆帶着點兒抓狂和求助的聲音:“今天你表弟萬豪結婚,我媽讓我穿香槟色禮服去!天哪你知道那禮服多露嗎?!而且,我一個人怎麼去面對你那些如狼似虎的親戚?!特别是你媽!”
蘇沐愣住了,萬豪結婚…表弟…媽媽!她差點忘了這回事!
“沐沐,你得跟我一起去!”韓霆的聲音帶着哭腔,“我可不知道怎麼應付你的家人,他們問東問西,我穿高跟鞋都走不穩!”
蘇沐深吸一口氣,頭疼。參加自己的親戚婚禮,還要以“韓霆”的身份和自己一起去?
“好…好吧。”她無奈地答應了,“中午我去接你。”
當蘇沐在警局門外等到韓霆時,對方已經換好了正裝。蘇沐看着韓霆(在自己身體裡)穿着一套她平時習慣穿的深灰色西裝,襯得肩線淩厲,雙腿修長。他(韓霆)站在那裡,修長手指翻飛的動作帶着男性特有的利落和潇灑。那是她熟悉的自己的樣子。
蘇沐轉頭時,韓霆(在蘇沐身體裡)看到了“自己”那張臉上露出戲谑的笑意:“喲,韓警官穿上西裝,人模狗樣的嘛。”他(韓霆)微微擡高下巴,用蘇沐清冷帶着笑意的聲音說,“連高跟鞋都走不穩,确定要去那種…‘争奇鬥豔’的場合?不怕給你這個‘女伴’丢人?”
蘇沐翻了個白眼,沒理會他的調侃,徑直走向自己的車,拉開車門:“少廢話,上車!”
酒店婚宴廳,巨大的玫瑰穹頂下,上百盞水晶吊燈将暖暖的香槟色光暈潑灑在每一個賓客的肩頭,空氣裡彌漫着玫瑰和百合的香氣,混合着香水和酒精的味道,喧嚣而熱烈。
韓霆踩着七厘米的細高跟,感覺小腿肌肉因為過度緊繃而微微抽搐,腳踝似乎都在哀鳴。他穿着那件蘇母欽點的香槟色禮服,低胸、露背…涼意順着脊骨一路往上爬,他總感覺周圍有無數視線正黏在他裸露的肌膚上,像探照燈一樣掃視着他。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婚禮酒店,熱鬧的人聲和觥籌交錯的歡笑聲撲面而來。婚宴大廳布置得金碧輝煌。韓霆剛一踏入,就被一群熱情洋溢的親戚團團包圍。
“哎喲,沐沐來了啊!可算等到你了!”
“沐沐今天可真漂亮啊!”
“你可終于露面了,女主播!電視台工作忙吧?都瘦了!”
韓霆不擅長應付這種過于熱情的場面,他笑得異常僵硬,感覺臉上的肌肉都要抽筋了。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蘇沐,眼神中帶着強烈的求助信号。蘇沐卻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站在一旁,眼神分明是想看他出糗,甚至還悄悄對他做了一個“加油”的口型。
“沐沐交男朋友了嗎?”塗着珊瑚色唇膏、手指上戴着鴿子蛋大鑽戒的姨媽湊過來,她的美甲上的水鑽不小心刮過韓霆的手背,帶來一絲冰涼的觸感。她審視的目光像是在評估待價而沽的瓷器,語氣裡帶着那種長輩特有的、對小輩婚戀狀況的催促和好奇,“電視台工作接觸那麼多青年才俊,有沒有合适的啊?”
韓霆條件反射地想抽出雙手,但手裡還攥着那個配套的絲綢手包。他忽然意識到,這些目光裡裹挾的不僅僅是好奇,更多的是一種審視——像是在評估一個商品的價值,要用她的婚戀狀況,用她有沒有一個“好歸宿”,來丈量她這些年的“成功”和“價值”。這種感覺讓他無比厭惡。
就在這時,一道沉穩、帶着力量感的男聲傳來,像是自帶BGM出場。
“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