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見恩臉上掩飾不住的欽佩,點餐全權交給林停晚。
林停晚想到自從離開京都,自己風餐露宿,好不容易在泾關落腳,不知道郁熠朝什麼毛病,每天換着花樣吃沒有油水的飯菜。今天既然讓他撈着了,那也不顧上自己虛弱的脾胃和厚實的臉皮了,他一連點了酒樓裡五個招牌菜,外加五個硬菜、三個涼菜,還配上了一盤果子、兩盤點心和兩壺桂花釀,不知道的以為是餓死鬼來吃飯了。
林停晚自覺做不了一個清廉節儉的好官,至少在吃飯上,就得有不少人參他浪費。
主要在于幼時吃了上頓沒下頓,長大後見了食物總會産生一種可能時刻消失,必須抓緊納為己有的緊迫感。這讓他在吃飯時總是多品類地快速咀嚼吞咽,再加上小時候的糟踐,他的脾胃十分不好。
後來實在疼的厲害了他才改變大吃特吃的頻率。
黎見恩不愧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少爺,見他如此鋪張竟毫不驚訝,隻是在他吃的間隙悄悄提醒他吃慢點,不趕時間。
酒足飯飽之餘,黎見恩叫小二來結賬,“十兩?這菜單上不是标着價錢,加起來最多五兩!”
小二唯唯諾諾但不肯讓步:“客官,咱們店是倉陽縣裡最頂級的酒樓。”
“頂級酒樓就不按價格亂收費?”
“客官我們沒有亂收費,酒樓慣例是屬地收費原則。”
“屬地收費原則?是什麼?”
“就是本地客人用标準的價格,外地客人按照二倍收費。”
“你扯淡!”
黎見恩被酒樓裡的規矩氣得火冒三丈,忍不住罵起來。就算這飯錢對自己來說沒什麼,但是做生意如此奸詐,他一個捕快的職業正義感瞬間上頭,今天高低得給這家“頂級酒樓”上一課。
他起身叫嚣着:“把你們老闆叫出來,我要狀告他欺詐!”
“這位小友莫氣,這錢我來付。”
黎見恩被人拉住按着重新坐下。林停晚吃的有些呆滞,他懶洋洋地朝那人看去,看到一隻開屏的公雞。
那人目測身高八尺,着一身紅衣,頭發高高紮起一個辮子。他手持一把白色扇子,開開合合見盡顯風雅,扇子上倒是寫着與他騷氣的氣質不符的四個大字:不破不立。男子面若桃花,眉目含情,雖然手還按在黎見恩的肩膀上,眼睛卻直勾勾地盯着林停晚。
“感謝這位仁兄,但是我們并非付不起飯錢,隻是受不過這個窩囊氣!”
男子見林停晚毫無動靜,朝他挑眉一笑,話卻是對黎見恩說的:“哎,出門在外,難免的事。這家酒樓近來效益不好,估計要閉店了,所以逮着一個坑一個。和一個短命的生意較不值當的。”
林停晚閉上眼睛,剛才吃的飯差點沒吐出來。京都有一些貴族纨绔玩的比較花,有時會尋來一批十三四歲的小男孩集體把玩。林停晚一向對此行徑深惡痛絕。但萬萬沒想到,他都二十又三了,這樣的事還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黎見恩絲毫沒有意識到不對勁,他還在糾結錢是誰付,要付多少的問題:“那這也不對!就是因為不誠信生意才做不下去,還不吸取教訓,竟堂而皇之地詐騙!這位兄台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是錢還是我們自己來……”
華宿打斷他:“無事,這點錢花給美人,我樂意極了。”
黎見恩的腦子一時反應不過來美人是誰,就見華宿徑直走向林停晚,一把圈住他的椅子,無視了後者嫌棄的表情和四處逃脫的動靜,在離林停晚近在咫尺的地方輕輕開口:“可否問一下美……這位公子芳名?”
可能是林停晚要殺人的眼神震懾到了華宿,他稍微修改了一下措辭,但也沒好到哪去。林停晚面無表情地伸出食指一勾,華宿以為事情成了,順從而得意地俯下身。隻聽到俊秀的公子用清冷的嗓音說了三個字:
“你—大—爺—”
反應過來的華宿回味了好久,起身朗聲笑起來,他掏出一個紅色的錢袋,放在林停晚面前便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林停晚用借來的濕手絹擦了半天手和臉,皮都快擦掉一塊,那人的氣息噴到他的臉上,着實把他惡心壞了。
正在翻紅色錢袋的黎見恩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叫嚷起來:“林兄林兄,快别擦油了!你看看這是什麼?”
林停晚打眼看去,隻見錢袋裡不僅有十幾兩碎銀,還有一塊銅錢大小的玉。玉石通體光澤,手感如凝脂般溫潤舒适,顔色淡淡地介于乳白色與透明之間,中間雕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紅色楓葉,鬼斧天工的技術仿佛是玉石天然生長出來的。搭配在素白的玉石上,更顯嬌豔欲滴。
“哦,走吧。”他毫無興緻地說着,邁開步子就要離開。
“走?”黎見恩有點發懵,但本着節省的原則,在紅色錢袋裡掏出十兩,又将剩餘的錢連帶着玉墜一起拿着跟了上去,“就這麼走了。這個玉看起來比我今日從家裡要到的所有錢以及我上任以來發的所有俸祿加在一起都要貴。”
“所以趕緊還給那個變态,省的誣告咱們偷盜。”
“好像走遠了。”黎見恩在酒樓門口東張西望,連個人影也沒看到。
“那給扔了吧。”林停晚用手絹裹着接過玉墜,嫌棄地揉擦着。
這個提議得到了黎見恩的反對:“這怎麼能行?這位仁兄請了咱們一頓大餐,咱們也得知恩圖報。我去問一下路人有沒有見到他是往哪個方向走的。”
林停晚看着黎見恩正直的背影一陣無語,誰說要自己付飯錢的?!
半炷香後,林停晚和黎見恩兩人站在一座府邸的側牆邊上面面相觑,大門上沒有匾額,十分神秘。
“這位紅衣仁兄,不會是什麼皇族貴胄吧?”黎見恩推測。
林停晚并不答話,隻是反複觀看玉墜,總覺得十分眼熟。此等貴重的物件,必然還有其他用處,比如——通行。他想到一個主意,于是和神神叨叨的黎見恩道:“别管他是誰,來都來了,進去看看。”
“好!”黎見恩剛要大步邁到門口,被林停晚揪着拽了回來。
黎見恩:“?”
林停晚:“情況未知,咱們兩個保一個,不能都進去送死。我先進去,一炷香後我人還沒出來,你就闖進去。”
林停晚在黎見恩鄭重的目光中闊步走進大門,果如他所料,守衛看到玉墜并沒有為難他,林停晚一路順暢地在院落裡通行。這裡亭台閣樓的設置很像京都官員家中的布局,這裡住着要官?
他在後院湖心中央的一座镂空閣樓前止步,春暖萬物,若是賞春景想來這裡的視角最好了。那人說不定還真可能像黎見恩猜測一般,是個達官貴族。他走進閣樓内部,卻發現空無一人。
奇怪,怎麼偌大一個府邸不僅看不見主子,連個下人都見不着,當真詭異。
在屋内環顧一周,自覺沒趣的林停晚準備離開。可能真是想多了,還是把這破玉墜扔了保險。
“你說,這個肚兜是誰的?”門外傳來咆哮的女聲,步伐越來越重、越來越近。
情急之下,林停晚拉開身後的櫃子躲了進去。
櫃門的縫隙穿透進來微弱的光,照不亮櫃子裡沉沉的昏暗,但是僅有的一絲光線照在郁熠朝臉上時,又無比清晰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