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沒開口,郁熠朝便問:“你喝酒了?”
“啊?”想到會興師問罪,沒想到竟還有這一條,半盅桂花釀而已,這人嗅覺怎麼這麼靈敏,“不……不能喝嗎?”
郁熠朝看他一眼,随意道:“當然可以。”林公子想喝什麼喝什麼……
他圍上前去,明明走的很輕,林停晚就是感覺他帶起了一陣風,鑽骨的冷。
在黎見恩又掐人中又拍後背一番折騰下,那女子終于驚天動地地咳起來,她沉重地喘息着,還不忘問:“花哥哥呢?我的花哥哥呢?”
郁熠朝:“死了。”
女人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又過去了。她緩了一陣,不死心地問:“怎麼死的。”
郁熠朝:“欠債不還,被何縣令投進大牢,已經斬首示衆了。”
何縣令被迫:“對。”
呦,自家老大竟然生氣了,真是稀罕。他看看黎見恩又看看林停晚,一時唏噓。
女子終于失聲痛哭起來:“他說了要給我贖身,他怎麼先我一步走了!花哥哥——”
熱心腸的黎見恩:“姑娘,這天底下有得是男人,總會有人給你贖身的,死一個沒關系的……”
何闊山:……不會勸人就别勸。
林停晚見郁熠朝要出門,他趕忙跟上。
“郁堂主!”
“郁老闆!”
“阿朝,站住。”
郁熠朝停下腳步,林停晚緩和了語氣,走到他面前道歉:“我錯了,我道歉。”
郁熠朝挑眉:“錯哪了?”
誰知道錯哪了?誰知道你為什麼突然喜怒無常?但是人在屋檐下,大丈夫能屈能伸。
林停晚想了半天,最後聚焦在一個點上:他污了郁熠朝的清白。畢竟他偏要拉着他演戲,現在何家夫婦甚至何家上下都知道他們關系不純潔。這種瘋言瘋語他倒是不在乎,但是郁熠朝,這麼正直一個人,必然不會不在乎。
“我可以去澄清。”他誠懇道。
對面半天沒有回應,等的林停晚心中焦躁不安。半晌後郁熠朝不鹹不淡、勉為其難一般吐出一個字:“好。”
好?好什麼?我去澄清是好的還是要澄清好?林停晚陷入沉思,直到晚上宴席開始,他都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倒是想的肚子隐隐約約有點疼,怕是老毛病要犯。
說是要去澄清,但是沒開口的情況下,暖心的何夫人還是将他們這對苦命鴛鴦的座位安排在了一起。他看着身邊空的位置,歎了一口氣。果然啊,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難哄。
黎見恩坐在何闊山旁邊,兩個人就下午沒說清的雙方意圖熱切談論着。
“你要去找人,那你來找老哥我呀!”何闊山驕傲地拍拍自己的肚腩,“老哥别的本事沒有,就是熱心腸!”
下午還要杖斃林停晚的何大人搖身一變,熱心腸了起來。他掏出兩壇酒,邊掀開壇子邊說:“阿朝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到了何府就當是回了自己家!”
這話聽着耳熟,不久之前才聽過“阿朝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林停晚失笑。
何闊山給兩人将酒滿上,十分自然地端起酒杯,遙敬兩人,一飲而盡。黎見恩顯然不會喝酒,但是赤膽忠誠又實誠的他大抵是被黎家寵的太盛了,從未被帶上過商業桌,沒見過這樣的老油條,端起酒杯就幹了,被嗆地驚天動地。
林停晚熟稔地端起酒杯,嗅了嗅,确實是好酒,他酒到嘴邊,被一隻手攔了下來。郁熠朝把酒杯拿遠,給他盛上一碗熱湯遞到手邊。
郁熠朝不看他,隻是對何闊山說:“老何,現在是在家裡。”
何闊山哈哈大笑起來,略含歉意:“哈哈哈,不好意思,我習慣了,我愛喝,我自己幹了,你們随意。”
黎見恩咳完之後像是發現了一片新天地,又給自己斟滿一杯,請教着何闊山怎麼喝才不會被嗆到。何闊山指指點點,不停添酒,等到胥耘端着最後一道菜上桌的時候見到這陣勢,直罵自家老頭欺負小孩。
晚上胥耘以黎見恩醉的不省人事為由留三人在何府住下,暖心的何夫人還将苦命的鴛鴦安排在了一個卧房,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笑吟吟離開。
本來兩人原本在泾關也是住在一起的,但是自從今日發生了這尴尬的事情,林停晚想着自己還沒有澄清,肚子便更疼了。
他一心想躺下,說着“我睡側榻上”便徑直走去,沒有看到郁熠朝的臉色。風餐露宿沒有擊垮他,和郁熠朝同吃的時候無恙,如今一次放肆讓他腸子悔得都疼,一後悔,腸胃更難受了。而且由于很久沒有犯病,他感到這次陣勢來勢洶洶,很快就昏睡過去。
林停晚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睜開眼睛看到郁熠朝,他神志不清,夢呓般地喊着“阿朝”。
郁熠朝氣的牙癢癢,亂跑就算了,還亂吃。他歎了一口氣,聽着那人不停喊他名字,魂都要被喊沒了。他半坐在榻上,擁着林停晚,掰過林停晚的臉,把藥給他服下,然後打橫把人抱到了床上。
夜晚萬籁俱寂,街上隻有打更的夥夫遊走于街巷,屋内燭火搖曳,将兩個人擁坐的影子拉長。林停晚後半夜才悠悠轉醒,他感覺自己半坐半躺在一個熱乎乎的地方,舒服地想伸個懶腰,意識回籠才發現他正側卧在郁熠朝懷裡!
他一下清醒過來,肚子也不疼了。
郁熠朝背靠着床頭,他兩條長腿屈着,和锢在林停晚身上的胳膊共同組成了一個小空間,把他圍的嚴嚴實實。他的右手還放在林停晚肚子的位置上,發出陣陣暖意。
感受到懷裡的人的動靜,剛眯了一會的郁熠朝啞聲道:“醒了?還難受嗎?”
林停晚隻覺自己應該裝睡到天亮,這樣還有時間想一下怎麼應對當下這個局面。郁熠朝看着他繃緊的後背,大緻都能想出來他好笑的表情,看在他難受的份上,沒有逗他。
郁熠朝自然地撤下胳膊,“下次再亂吃亂喝,扣一個月工錢。”
聽到自家主子終于又扣自己工錢了,林停晚樂開了花,他立刻順着杆子使勁往上爬。
林停晚轉過身,“我錯了,哪都錯了,别生氣了,把我工錢扣完都行。”
郁熠朝其實也不知道自己今日的情緒原由。原本以為久經磨練的心志已經不會輕易被動搖,但還是對着這個人别扭了半天。林停晚并沒有做錯什麼,他不是自己真正的仆人,他隻是借着這個由頭在自己身邊停駐片刻。沒有等級關系,自然也無需解釋一些行為。他們各有路徑與要做的事,别人沒有義務每件事都共同分擔。
但是看到他疼得出了一腦門的汗,聽到他不斷喊自己的名字,或許更早,櫃子中他捂住自己的眼睛,月夜下他說“月亮很美想讓你看看”,種種事迹,會讓他心存僥幸,也希望在他心裡求一個不一樣的地位。
林停晚睡着時,郁熠朝借着燭火看了他一晚上。他的眼神一寸一寸描摹過這個人的輪廓,和小時候不一樣了,但是又好像沒有什麼變化——稚氣,愛哄自己。郁熠朝想起在大漠中林停晚給他繡衣服時專注的神情,他當時想着燈下看美人是何等美好的事。如今借着昏黃的燭火投射下來的暖黃的光,他注視着懷裡的人,情不自禁在想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卻在近處停頓片刻後克制後退。
如果再早些時日,郁熠朝會被自己這個舉動吓死,但現在,他一瞬間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于是坦然了起來。
不管林停晚是否要去澄清,他對林停晚的感情,已經不再純潔了。
他認命地阖上雙眼,坦然地笑了。
于是當林停晚瘋狂道歉的時候,已經不再别扭的郁熠朝看着轉過身嘴唇還有點發白的心上人,強壓着悸動淡淡道:“你所有的工錢加在一起都不值我今日買藥的錢。”
對郁熠朝磅礴的感情一無所察的林停晚直呼完蛋,不行找黎見恩套點錢吧,反正他也用不完……
“何時去買的藥?”已經很久沒有人在他生病的時候這樣悉心地照顧了,林停晚心中感動不已。
“下午。”
所以直到晚飯才見到人影。
林停晚又問:“你怎麼知道我脾胃不好?”
“大火後給你治燒傷的時候連帶着通身檢查了一遍。”
林停晚似乎想到什麼,“所以你才陪我每天吃糠咽菜?”
郁熠朝停頓片刻,認真道:“那倒不是,因為我确實喜歡吃糠咽菜。”
“……”
行,感動了,但是隻能感動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