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停晚與劉要達成了愉快的合作,劉要張羅着要幾人留宿。劉他将幾人安排在塔中偏房囑咐道:
“族人有些敵視外來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幾日後有周年大祭,近來族人可能情緒不善,建議你們大祭前無事不要外出。治療頭痛的藥我會抓緊研制,劉某誠心感謝各位。”
林停晚婉拒了四間房的安排,借口自己頭痛發癫需要多人照顧将四人攢在一件房中。房間偏僻陰暗,四面無路。桌上果然已經有人備好了飯菜。
“這族長人不賴……”黎見恩說着扒拉了一口飯。
何闊山鉗住他的手,驚訝道:“你還真吃啊?”
黎見恩确實餓了,畢竟幾人從早上出來就沒吃過東西,在下崖的時候以為去去就回,将所有盤纏都落在崖上了。
林停晚不知從哪掏出一塊紅薯送到郁熠朝面前。郁熠朝扯下眼帶專注地盯住林停晚。
黎見恩吃驚:“林兄你從哪弄來的?”
林停晚又從衣袖中抖出好幾個饅頭、薯類和不知什麼品類的野果。
郁熠朝無奈一笑:“什麼時候學會這一手了?給神仙的東西也敢吃,不怕一直頭疼?”
林停晚将紅薯剝好遞到郁熠朝嘴邊,“吃,少說話。”
他又轉頭對其他兩人說:“這是他們祭祀用的,既然他們奉神如此虔誠,必不會在祭品中下手。出門在外還是謹慎一些,今晚先湊活一下,觀察一下形勢再說。”
黎見恩端着的飯碗慢慢放下了,看着桌上的飯菜抓心撓肝。他拿起一個饅頭,索然無味地嚼着,問:“你們既不信那族長的話,又為何與他訂下合作?還要留在這裡?”
何闊山回想今天那人的話,狐疑猜測:“那個族長會不會就是傳聞中的神醫?”
“不好說,但是看樣子不像。”郁熠朝回答,“此人有事情隐瞞。”
黎見恩不解。
郁熠朝問:“黎捕快,你對你們黎家信奉的神靈虔誠嗎?”
黎見恩不假思索:“自是無貳心。”
“那如果你大哥忤逆神靈,你父親是會将家産給他還是給你?”
面對郁熠朝這個現實的問題,黎見恩确實思索了起來。在黎家,神靈信仰、祭祀祈福已是刻進黎家人骨血中的儀式,這件事的意義不僅是個人的祈願,更是團結一個家族的手段。家族中的人信仰着,便被聯結着,它被賦予了深沉的意義和象征,也像是鎖鍊将船上的人緊緊束縛住,一旦有一個人掙開鎖鍊,無論是為了什麼,必然會被抛下船。
他不确定喃喃道:“那可能是給我吧……”
突然他睜大雙眼看向郁熠朝,“那個族長要忤逆神意離開這裡,之前的族長和村民還能将族長的位置給他?”
林停晚接過話頭:“不信神定之地卻成為族長日夜守祭台。作為一族之長,竟邀請幾個外人來尋求生機。怎麼想都矛盾。”
何闊山補充道:“此人說話初聽确實不免冠冕堂皇,細想總覺奇怪。之前在崖底為了不讓衆人出逃限制上去的人數,怎麼跑了一個劉柴便出動這麼多人去找?結果都跑了吧。”
林停晚突然想到什麼,眉眼一彎,側身貼住問郁熠朝:“阿朝,今日那蘇娘如何?”
郁熠朝視線輕輕掃過他,不鹹不淡道:“風韻綽麗,婉約賞目,我要是有這樣的媳婦,出去找人找三天就得回來一趟,别說兩年了。”
“……”
林停晚幹咳兩聲,被迫正色:“所以這人說不定上崖後其實也逃跑了,隻是不知出于什麼原因不得不回來。”
如是平靜度過一夜,何闊山惜命異常,被郁、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吓唬住了,煞有介事地盯梢到半夜,結果不到二更就一頭栽下熟睡不起,林停晚和郁熠朝分析一通,卻像是毫無危險一般安心睡去,倒是黎見恩沉默寡言起來。
第二天天不亮外面就傳來嘈雜的聲音,輕步快走的人群夾雜着低聲細語,在寂靜的黎明中反倒刺耳起來。
“沒睡好?”郁熠朝坐在椅子上對付了一夜,頭發依舊整齊紮束着,衣服上都看不出褶皺,他的聲音溫潤沉穩,不像是一夜沒睡的人。
林停晚趴在郁熠朝旁邊的桌子上倒是睡的很好,但一早便被何闊山震天響的呼噜聲吵醒,此刻他正雙手環抱斜靠在牆壁凸出一側,透過捅了半天才疏通的窗子一角看向外面。
此時應該已過辰時,但由于村中遮天庇蔭,天才蒙蒙亮。村民成群結對來到塔前祭祀,他們沉默中快步而來,三五一群在祭台前長跪片刻,最後朝族長行禮後才會離開。中間并無人交流,鴉雀無聲的祭奠在昧光的清晨尤為詭異。
“嗯,不如在你床上睡得舒服。”林停晚目不轉睛關注外面動向,随口調侃郁熠朝。
他原本以為郁熠朝會怼回來,借此一掃疲憊振奮一下,等了半天也沒等來郁熠朝的反擊。他正想問問郁熠朝是不是沒睡醒怎麼還不罵自己,外面突然爆發了争吵。
“你才偷貢品!”
群情激奮扯着嗓子争辯的正是劉多,他被人指責偷東西,不滿地自證起來。對方是個中年婦人,顯然也被激怒:“我明明看見剛剛還是四個窩頭,現在變成兩個了,就隻有你在祭拜。”
“你個潑婦陷害我,你看見了?再說我家中缺這口吃的嗎?你不如回去掀鍋看看自家少得可憐的幾粒米,說不定東西在你身上!”
“我家中少食是因為我家隻吃清清白白的糧食,不像某些人,從小就和他娘吃着村中男人的百家飯。”
劉多氣憤至極,揚手要打那婦人,被生擠進來的族長挨住。
他孱弱的身闆本就站不穩,被高他一個半頭的劉多一巴掌打倒在地上。婦人大驚失色,連忙扶起族長。劉要無端被打也不顯愠色,他好脾氣地拍拍身上的土,朝劉多說着什麼,隻是說的再多,後者眼中總是輕蔑不屑地看向他。
林停晚看戲入神,思緒突然被一個稍縱即逝的身影吸引。
他轉頭尋找郁熠朝:“阿朝……”
屋門被吱呀一聲打開,有人來送飯了。
郁熠朝眼見着林停晚靈活地從牆邊後挪,靠在送飯村民的視角盲區中晦暗不明。
“人都在哪呢?過來吃飯!”
郁熠朝在他即将轉身找人的時候接過飯盤,“多謝,昨晚我兄弟犯病折騰了半宿,好不容易歇下,别把他吵醒了,不然他上外面去發瘋驚擾了仙人我們可擔待不起。”
村民是族長手下的仆人,一聽有驚擾仙人之罪便自覺悄聲離開。郁熠朝放下少而簡陋的早飯,目光追随到門外,狹小視角的窗子中隻能看到吵架後熙攘的人群安靜有序地祭祀離開,已然沒有了他想見的人的身影。
林停晚借着郁熠朝的掩護出逃,正趕上晨起祭祀,小道上人不多,他朝着剛才那個背影的方向奔走。曙光漸漸照進來的白日裡,村中景象更直觀地呈現了出來。
這個村的天是有邊際的,界限是山的最高峰。遙望遠方,視野狹隘,方寸之地盡是房屋。村民住的很集中,圍繞着祭祀塔而建,向外形成一個同心圓。他要去的地方,在村落最邊緣。
他伫立在一個半塌不塌的房前,看到屋門緊閉。于是他心一橫,扔了一塊石子敲在牆壁上,貼着牆細聲喊:
“時清——”
這招果然奏效,話音未落,他便被人從已經塌陷一側的茅草中生生拽進了屋。
林停晚站定,吃了一嘴的茅草,擡眼看到瘦了一圈的時清搓着手眼巴巴望向自己。
“這幾日聽說村裡又捉了幾個倒黴蛋,原來是你們啊。”劉牧手裡偷來的窩頭還沒來得及放下,笑嘻嘻看着林停晚說。
相比孩子無知的幸災樂禍,時清明顯對林停晚的到來抱有極大的期待,他望眼欲穿,此刻看到林停晚一個箭步沖過來攬住林停晚的肩:“林兄,你怎麼才來啊!小弟我都快餓死了!”
劉牧對這句話不服氣,撇嘴嘟囔:“我每日冒着風險給你偷吃的,自己都沒吃飽過……”
林停晚嫌棄地甩開時清,問道:“劉牧你不是這村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