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劉家莊的人,但是我娘幾年前逃出去了,我沒人要了。村裡人認為我娘違抗仙人,想活活餓死我,我隻能自己保命。”
“這孩子真是又機靈又能幹,林兄。”時清接過窩頭生啃起來,口齒不清地誇獎劉牧,“進村這麼多天,要不是他我早就餓死了。”
林停晚盯着時清看了片刻,心中一時思緒萬千。
他對時清來劉家莊的目的十分好奇,但是如若他問出口,想也能猜到對方的回答:聽聞神醫傳說,為完成任務而來找尋。這是他們此次出京的目的,這個理由根本沒有可以指摘的餘地。但是事實恐怕遠非如此簡單。
為皇後尋醫問藥的任務在兩人之間早早就達成了應付了事的共識,不然他在泾關一待兩個月時清不會毫無意見。雖然時清看上去一副呆頭呆腦的小白臉文人樣,不是被打暈就是被禁锢挨餓,但能考中榜眼在朝中為官多年,肯定也不是個傻子。如果最初林停晚對于乍然而起的神醫傳聞持觀望态度,以時清的性格處境,斷然不會貿然前來。
時清的窩頭啃的難以下咽,開口解釋:“林兄,我是看這孩子可憐,被拐到千裡之外無親無故,想着給送回來……”
送回來不還是無親無故,如若劉牧是自己想逃出去呢?
林停晚按下心中疑窦,面上平靜地跳過這個話題,并主動交代:“郁……上次那個于老闆,患有眼疾,他對神醫更感興趣。隻是沒想到神醫會在這種地方。”
時清識趣地自然而然接過話頭:“我在這裡苟了近半月,神醫沒尋着,倒是牛鬼蛇神見了不少。”
他放下所剩無幾的窩頭,正色道:“林兄,你相信因果報應嗎?”
林停晚并未回答。
“反正我不信。但是這些村民極其虔誠,因為在這裡真的會有報應。有人因為懈怠晨時祭祀而消失,有人因為搶奪耕田而病重。目之所及半月内就有這麼多精彩的因果不爽,林兄你意下如何?”
林停晚依舊沒有回答,他彎腰問正在小口小口吃窩頭的劉牧:“村中可有厲害的大夫?”
劉牧喝了一口殘破碗中渾濁的水,想了一會回道:“以前都是劉要給大家看病,但是他的醫術聽娘說不如之前的老大夫。”
“老大夫是誰?”
“聽說是蘇姨的爹,外面來的,好多快死的人都能給救活。”
時清來了興緻:“這麼厲害,之前怎麼沒聽你說起,這個人現在在哪?”
“早死了。我還沒出生就死了。”
林停晚敏銳捕捉到小孩子的情緒:“你稱呼蘇姨卻直呼族長大名,不喜歡你們現在的族長?”
“他是個大壞蛋,不讓人給我吃喝,要不是蘇姨我早就死了。”劉牧瞬間想起諸多委屈事,有些哽咽,“要不是他,我娘就不會抛下我離開……我好想我娘……嗚嗚……”
劉牧說着開始難掩傷心哭泣起來,林時清怕他的聲音引來外面注意,在屋裡找尋着哄小孩的東西試圖讓他高興。他看到牆上不高處挂着一個開口的瓢,這個位置正是小孩子可以夠到的地方,想來是劉牧比較喜歡的東西,于是他走過去試圖取下來轉移劉牧的注意力。
然而劉牧的眼淚一旦開了閘,便傾瀉而出,仍在細數族長的惡行:“還有我爹……嗚嗚…….我爹也是被他害死的……”
林停晚輕撫劉牧的後背,“你爹是誰啊?”
“我爹是個大英雄……他出去打仗救了……救了好多人,他叫劉柴。”
時清手中的瓢一個沒拿穩,瓢中的東西散落一地,幾個草梗編織的兔子在地上轉了幾圈後悠悠轉停,竟比黎見恩手中的還要精緻。
劉牧顧不上哭泣,急忙彎腰去撿。
“我娘留給我的寶貝……”
林停晚愣在原地,一刹那想明白了其中原委。
“不好!”
他在時清欲言又止的挽留中匆忙離開。
難怪一路以來隻有黎見恩找尋神醫的興趣最為高漲,難怪他自從來到劉家莊後沉默不言,難怪他總是糾着詢問墳地的情況。他根本不是為了尋找被拐賣的孩子劉牧的,或者說他想找劉牧更深層次的目的在于他真正想找的人是劉柴。
昨日一見劉柴的空棺與其中的機關,黎見恩必然會有所行動。郁熠朝何闊山兩個人都不是黎見恩的對手,若是他執意撕破臉皮尋找真相,未免傷及無辜。勸不住他的郁熠朝……
一想到郁熠朝困頓處境,林停晚便心生懊悔,早知道就不貪圖錢财沾染這破事了。
日光照進四方的天境,桃花源裡續上短暫的白日。即使在這樣并不算強烈的日頭下,郁熠朝仍然無法适應。他遮住眼眸,緩緩踱步。
何闊山感到一陣燥熱,春盛之節,心中煩悶。他蹙起眉頭看向遠方一隊枯瘦的人影忙來忙去,族長劉要仍舊穿着破爛的袍子,佝偻着背,他緘默地望向不遠處墓地。
何闊山湊近郁熠朝:“如果真找到怎麼辦?”
就在剛才,何縣令守夜苦功後呼呼長眠,一覺醒來屋裡隻剩下了郁熠朝一人。他家老大倒是鎮定自若地叫來族長,偏要一口咬定是有竊賊村民半夜潛入,将人擄走。族長半信半疑,表示這個塔是聚全村之力建造而成的敬神之作,不會如此不堪一擊給人潛入的漏洞。但最終劉要還是帶人在村中搜索起來。他一時不知是任由失蹤的兩人在村中不可控制地搞破壞嚴重還是真有族人潛入塔中将人擄走更為嚴重。
郁熠朝停下腳步,并未回答,反問:“昨晚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
何闊山思索片刻,搖頭道:“沒有,除了族長一直在禱告的聲音,整晚都很正常。”
郁熠朝追問:“有聽到他說了什麼?”
“聲音太小了,但是大體都是祈禱的助詞,天佑天助……亡靈莫追……安息之類的,估計是給村子裡祈福的。”
郁熠朝看向劉要被微風吹佛起來的袍子,破舊的黑色在日光下更加明顯。這個族長安分地過于反常,他像是一心隻為村民着想但始終被狗咬的呂洞賓,而且毫無怨言,以德報怨。對郁熠朝一行人的态度也恭敬客氣,看上去像是真的在立排衆難尋求合作和幫助。
“賭一把。”他喃喃道,“賭他不敢進入這片墓地,你輸了的話,華宿一個月不許出去找女人。”
何闊山:“……挺好。”
半晌,劉要果然在磨蹭半天後朝墓地反方向走來:“墓地裡并無二位的友人。”
郁熠朝做出吃驚又惋惜的表情:“全村他們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劉族長,我看不如挨家挨戶搜吧,優先昨天去圍堵我們的那些人,必然是看到我們身上的錢财才心生歹念将人……”
“我族人心性淳樸良善,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劉要略顯為難。
“心性良善會拽着我的脖子要我錢票?就是那個叫劉多的!”何闊山氣憤道。
為了外人犧牲本族人的利益,對于這樣的事情,劉要進行了重重心裡掙紮。即将踏進劉多家時,他還在喋喋不休:“此人雖乖張蠻橫,但是也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沒有什麼壞心眼,不會幹這樣的事。”
此時劉多正在洗澡,聽到家中木門被大力撞開,他怒火中燒,套上外褲橫眉罵道:“誰不長眼放狗出來……”
劉要上前解釋:“劉多,慎言,我們來問問你有沒有看到昨天這四人中的另外兩人。”
劉多從簡陋的屋子裡找了條破布擦拭上半身和頭發,莫名其妙道:“你問我?你把人抓住了沒看好問我人在哪?”
劉要面色漲紅,“趕緊把人放了,貪财誤事,這些都是村中貴客。”
“貴客?你家仙人同意了嗎?”
劉要氣憤地叫來人架住劉多,要将他拖走。
劉多掙開兩個瘦杆狀的村民,口不擇言:“劉要你少在這裡裝了!我問你之前有一次外面來了一個男人,也是被你當做貴客,後來這個人去哪了?你們兩個傻帽還是為他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們人不錯吧?我告訴你們,之前那人說不定被他當成祭品獻給他的仙人了!畢竟沒有仙人撐腰,你劉要算個什麼東西能成為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