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出來,不知道走出這座山還需要多遠,能省點就省點。”
婦人囑咐年輕人,讓他将窩頭掰成兩份分食,年輕人面露難色,反複糾結後還是選擇順從長輩。
他舉起手中的窩頭,思量着分大分小,忽的手頭一空。一個黑色人影旋風般奪走窩頭,飛快跑走。
“我的窩頭!”年輕人起身欲追,被年長者拉住制止。
“算了算了,山裡野獸多,别冒險。”
“不是野獸,看上去像個人。”年輕人仔細回想,“而且,好像老族長……”
婦人摸向盤纏裡幹糧的手一頓,“看錯了吧,老族長早死了。”
年輕人不信邪地朝着野人離開的方向張望,無果,悻悻坐回來啃食幹糧。
“娘,咱們能走出去嗎?”
“當然可以,你看這車轍,肯定是前些日子來村裡的那些人走時乘坐的,隻要沿着它走,肯定能走出去。”
“那娘咱們還回來嗎?三叔病還沒好。”
婦人沒有回答,隻道:“外面的人都不吃這野菜卷子,出去之後娘帶你吃白面饅頭。”
年輕人眼睛一亮,拉起婦人。
“娘咱們别歇了,太陽已經在頭頂了,一會就落了,快趕路。”
兩人收拾行囊離開。
傻孩子,外面的天長着呢。
悠悠的炊煙飄起,風将他刮向劉家莊的方寸空中。野人虔誠地跪拜在祭祀台前,上面供奉着他剛打獵而來的新收獲,默念起數年如一日的禱告:
仙人敬上,佑我族靈。
——
風裡帶了和煦的春日光景,飄過之處點出盎然綠意。泾關城道上的垂柳已生機勃勃,柳絮在空中旋舞,落在行色匆匆的路人頭上。
近來的雨逐漸增多,細雨綿綿,銀針般落下。街上倒是沒有多少打傘的人,細亮的雨絲落下,人們才驚奇地發現,春天真的來了。
泾關城外林木草深,一抹抹淡青在層林中暈染開來。細雨朦朦的三月天,遠山如黛草如煙,一聲布谷鳥叫,在山谷中回蕩,寂靜悠長。
這裡是一片墓地,不同于劉家莊的墓地被精心打理過,這是一片荒廢之處。是無家無族的人死後栖息之所。大多數墳頭光秃秃的,隻有一個墳頭被規規矩矩立墓刻碑,墳前擺放着各式各樣的江南點心,已經腐敗蠶食殆盡。旁邊是一個無碑墓,立碑處明顯有被撬的痕迹。
墓碑上寫着:林倏越之墓。
林停晚趟着草尖上雨珠而來,在墓前定神駐足良久。
“林倏越,我來看看你。”
“别嫌我來的晚,我在外面活的也挺辛苦的,又要逃追殺又要讨生活,還要給你找仇家,可把我忙壞了。而且你也不厚道,都有這麼好的住處了也不知道來我夢裡說一聲,我在京城打工七八年才找到個方寸之地落腳,你住慣了這好地方去我那肯定要罵我沒出息。”
他将買來的桂花釀開封灑在墓前空地上,突然自嘲地笑出聲:
“我沒有阿朝那麼有錢,給你買不了這麼貴的點心。想來他不讓你喝酒,我給你帶點,你以前都是掙點錢瞞着我喝上一口,我早知道你好這口,今天這一壇都給你。”
林停晚倒完酒,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墳頭上,拍拍土堆:“這個原本是我的墓吧?”
那場大火後,郁熠朝以為母子兩人都死了。盡管他記得從裡面救出林停晚,但是幾天的昏迷和失明的眼睛讓他恍惚起來。
立墓十二載,一朝得見光。
所以關均一犯病的那天郁熠朝身上的焚香味是來平墓時祭拜沾染上的。
原來他那麼早就什麼都知道了。
“娘。”林停晚沉沉開口,“我對不起郁熠朝。”
他甚至不敢親昵稱呼對方,以他的罪孽程度,怕是也不夠格和對方攀親帶故。
“我好像偷走了他光明的一生。讓他吃了好多苦,受了很多罪。最可惡的是我這些年不管不問。”
“但是我就算知道就算懷念又能怎樣呢?我自己還危機四伏,照顧不好一個人,怎麼還給他原本燦爛的未來呢?”
“那些年我真該聽你的,不和他走太近。如果咱們也向蘇伯一樣,找個與世隔絕的莊子苟活一輩子,是不是你現在也能抱上孫子了。”
“我又見着蘇绾喬了,她的刺繡手藝練了這麼多年,還是和我一樣的水平,遠遠不如你。”
“娘,我想你了。”
“娘,我該怎麼補償郁熠朝?”
林間朦胧,霧氣氤氲,林停晚的問題落入煙塵,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