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漸起,電閃雷鳴,暴雨如注,轉瞬間傾盆大雨落下,雨勢轉急。兩人被困在了歡宜苑。于是林停晚找老鸨點了一個四樓的雅間。
“公子,要欽點哪位姑娘啊?”老鸨極力推薦中,“我們這裡羅敷今晚有空的。哦哦,兩位公子是吧?那個绾绾也是頭牌。”
郁熠朝在他身後笑出了聲,林停晚瞪他一眼,後者立刻憋住。
“一個也不要,我不喜歡女人,别讓人來打擾!”
“啊,男人我們這裡倒是沒有……”老鸨的聲音被落在身後,仍遺憾地推銷着。
林停晚拉着郁熠朝上樓,一路上他明顯感受到後者憋笑的辛苦。于是剛進房間,他便将人按在門闆上。
林停晚惱羞成怒地威脅:“再笑,出去淋雨!”
在極近的距離裡,林停晚能聞到來自對方身上馥郁清新的味道,可能是沾了雨水,藥的味道淡了,草的清新更濃了。
郁熠朝停息片刻,眼眸微阖,聲音低沉,“我要去找剛才那個老鸨投訴,說店裡的‘晚晚’待客不周。”
林停晚完全沒料到有一天會被郁熠朝調戲,他滿臉漲紅,耳朵都快滾燙地淌下血來,還是強壯鎮定地盯着郁熠朝,一字一頓挑釁回去:“好啊,那你現在去找老鸨把我換了……”
歡宜苑從未有這樣安靜過,四樓的雅間最貴也确實物有所值,因為關上門後,真的很隔音。整個屋子裡隻有兩人的心跳聲,關着窗,連雨聲都聽不到。
郁熠朝不知為何兩人陷入了奇妙的對峙,但是他預感再這樣下去可能會發生一些失控的事情,于是他抓住消磨殆盡的理智,輕飄飄地哄對方:“不換,你是頭牌。”
林停晚瞬間撤去力道,順着郁熠朝給的台階立馬下去,邊轉身去開窗邊說:“可以啊,郁熠朝。這麼多年沒見,你現在賭嫖都很熟練。”
窗外的雨聲如期而至,打在屋檐上、葉片上,敲擊出清脆的旋律。濕冷的空氣襲來,混雜着泥土的腥氣和草木的沉沉香味,一下沖散了屋内的旖旎。
郁熠朝被誣陷了也不解釋,隻能坐在桌邊将菜單翻來覆去地看,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林停晚想到半夜下着雨,郁熠朝還要陪着自己東奔西跑。他是來參加商會的,不是來破案的。于是貧窮的林大人一咬牙:
“吃夜宵麼?随便點,我請你。”
郁熠朝質疑地望向他。
“作為你給我提供線索的報答。”
郁熠朝在見到向二柱并詐到歡宜苑的時候後心裡總像是有一根抓不住的繩子,有個答案在他面前路過,他沒有抓住。直到林停晚說出“他心地不算壞”時,一個老人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
“我可憐的兒!我兒最好心了!”
白發蒼蒼的無腿老妪無助地哭喊着。
他試圖來到歡宜苑抻出裡面的線索,卻被告知一天來賭場的人不說上千也是成百,而且這些人流動性強,來一次兩次根本沒人關注。
“此人看上去憨厚老實,很瘦,不像會賭的樣子。”
“公子,最近齊紀縣發了水,當官的為了政績把水都引到最窮的兩河村,那個地方三年一次大洪水,兩年一次小洪水,年年都有流民。今年格外多。你說的這樣的人啊,沒有十個也有八個,都是走投無路想着來賭一把絕處逢生的。要我說啊,還守着村裡那破地方做什麼……”
林停晚截斷老鸨話頭:“那些流民都在哪裡?”
老鸨一指北邊,“喏,都在北邊城外,為了商會,衙門可是出動了許多人看守的……”
欲去往城北的兩人被驟然轉急的雨勢攔住,隻得在歡宜苑裡點起了菜。
既然要請客,那便要大氣。林停晚将大權信任地交付給了郁熠朝。等菜之際,他聽到對方問:“阿晚,我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林停晚:“不當問,别問了。”
郁熠朝無奈一笑,“為什麼要救向二柱?”
在白水城,白家一手遮天,連皇帝都難以奈何。斷案兒戲,權貴全憑阿谀奉承,這裡的冤假錯案和流民一樣,怕是數不清的。這一例被林停晚遇上了,之前的呢?之後的呢?
林停晚沉思片刻,他知道郁熠朝的意思,他管不了也管不盡。久到郁熠朝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才緩緩開口:
“阿朝,你知道我從小就沒有什麼大志。現在也是,我走到這個位置,不是有多麼厲害,而是我把僅有的小聰明全用在了玩弄權勢上。我不是一個好官,甚至算不上一個好人。”
“但是在你面前,我還是想裝一下。”他擡起清亮的眸子看向郁熠朝,“畢竟你也算我的半個師傅,我學着你之前的樣子,你小時候教給我的那些善念,我其實都學的很好……”
郁熠朝從未想過他會說出這樣的答案,他知道如果他不在,林停晚也會管到底。
他那樣坦然,又小心翼翼,郁熠朝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懸挂在古寺裡的鐘,一下下被林停晚敲擊,每敲一下,心中便會充盈地溢滿一種難言的幸福……
林停晚看着桌上擺滿的十八個菜嘴角抽搐。
百合魚羹、青蝦煲、熏魚幹、辣筍雞滑、牡蛎冬瓜盅、凍三色炙、熏蒸鹿肉、紅白五花肉、醬闆鴨、炸酥鵝、冰煮羊、珍珠鹌鹑、菱白翠、鹽漬豆腐、酒熏香螺、五香醋蟹、瓊枝黃芽、素炒鳝絲……還有一煲菱白雞湯和三碟糯米涼糕和兩份荔枝楊梅冰……
前有林停晚白日放焰火,夜有郁熠朝勾欄點大餐。但凡華宿或玥然其中一人在,都會把兩人一起送醫治病。
好小子,富貴日子過久了,不知道節儉為何物了……
他不會以為我做官掙錢很多吧?
在倉陽的時候他不是說自己就是喜歡吃糠咽菜的嗎?怎麼一到我付錢他就又愛上大魚大肉了?!
“你……”
“嗯?”
算了,自己都說了要請他,出爾反而不是君子所為。而且可能在郁老闆看來,這些真的不貴。
于是林停晚坐下一通猛吃,本來晚上就沒有吃飯,加上心中憤懑,一頓掃桌。他後來再次伸筷子時,被郁熠朝攔住了。
“?”
“犯病了這裡沒藥。”
林停晚悻悻地收回筷子,發現郁熠朝根本沒吃幾口。
“不合你胃口?”不是你自己點的菜?
郁熠朝遞給他一塊手帕,連同荔枝楊梅冰:“合你胃口嗎?吃兩口解解饞,太涼。”
林停晚接過東西,心想當然合自己胃口了,畢竟這麼多錢!但是他正視這桌菜時,發現沒有錢的因素在,這菜點的,都是他愛吃的。
于是他驕矜吐出一個字:“嗯。”
郁熠朝朗月清風地笑起來,“合你胃口就行了。我是真的喜歡吃糠咽菜。”
……
林停晚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合着自己花一個月的俸祿逗自己開心呢!
郁熠朝起身,将林停晚手心朝上打開,在他手掌裡放了五枚桂花糖。
“什麼?”
“沒有零錢,拿糖抵了。”
“你付過錢了?”林停晚起身要找郁熠朝申辯,這是看不起誰呢,“你……”
郁熠朝手搭在他肩膀上,稍一使力,将林停晚按回原位,隻用一句話,就讓後者啞口無言,無從争辯。
他說:“你付不起。”
……
林停晚霎那間感覺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郁熠朝見他郁悶,看了半天,玩味夠了,才出言哄人:“玥然說她找你借了錢,你倒是慷慨。我總不能讓你回京後連飯也吃不上。”
“就當是,你好好聽學的獎勵。”
雨勢漸停,斷斷續續的水滴清越地落在郁熠朝溫柔的言語中,滴滴答答中激起一圈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