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停晚那日下令封城緝人後,隻對通緝令上的畫像做了指點。
“這個換掉。”他拿着捕快準備去張貼的通緝令,翻來倒去地看了幾遍,得出結論。
捕快以為通緝令有什麼錯誤,為工作纰漏緊張不已,然後聽到林停晚認真地說:“沒有本人好看,重新畫。”
捕快拿着要返工的通緝令,不太理解這個命令。是不太像犯人?不能夠啊,畫師從業三十年,每次都精準描摹。
這時,林停晚又補充道:“将于老闆的産業都一并寫上。”
捕快:……
此後林停晚像是終于想起自己來商會一趟的主要目的——高價賣破爛,于是不再癡迷于斷案,專心地鑽營起如何高價售賣出三件(當前是兩件)皇家珍寶。
他前期摸排了一輪意願,現在對商人的想法了熟于心,于是決定逐個攻破。邀請不少商賈來喝茶,逢人便賞玉。
玥然推門而入的時候,林停晚又沏上了一壺新茶。
“我說林大人。”玥然剛關上門,便開始奚落林停晚,“這幾日白水城被你攪地滿城風雨,您老人家倒是悠閑,換着人地品茗。”
林停晚聞言頭也不擡開始逐客,“我這品茗的人裡沒有玥然老闆,後面還排着人,你也買不起我這東西,早點回去做生意罷。”
玥然定定地看着林停晚手裡傾倒的茶壺,意味不明道:“你怎麼知道我買不起?”
林停晚擡起頭直視玥然,那目光像是已經将對方看透。玥然突然哈哈一笑,揶揄地補充:“阿晚你真了解我!”
然後她便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啜飲起來。
“找我何事?借錢?”
“啧,我在你心裡就此等待遇信譽?連口熱茶都喝不上就被逐出去,還連帶不良猜疑?”玥然放下茶杯幽怨,“隻是最近生意忙,想來看看你……和于老闆。”
果然,一提到郁熠朝,林停晚立刻從原本的半搭不理中擡頭看過來。
“他不太好,已經被通緝了。”
玥然想到那通緝令,一下笑出聲:“林大人,你這是在抓人還是給于老闆相親呐?那通緝令自從挂出去,妙齡女子都快把白水縣衙門檻踏破了。”
“荒唐,他是被通緝之人。”
“哦?”玥然一臉我要是相信你一句話一間租不出去的表情,“你是不是忘了在通緝令裡寫罪狀了?全是些産業幾何、腰纏萬貫、能力卓群的話,要是我小幾歲,不僅要跑去問來頭,還要将通緝令揭下來收藏呢。”
林停晚隻不鹹不淡地表示:“事實如此。”
門外響起敲門聲,“我來晚了,請林大人見諒。”
來人正是林停晚的下一個品茗對象——黎見昈。
黎見昈對這幾件皇家珍寶都趨之若鹜,原因無他,他太想在黎家出人頭地了。
作為黎家的外孫,自小和黎見堯黎見恩兄弟二人一同長大,幼時純潔天真,三人情誼深厚,尤其是與黎見恩,兩人自小不學無術,逃學曠課出街這樣的世家公子哥的事情沒少幹。随着漸漸長大才發現,他與兄弟二人終究是不同的。
無論他怎樣可以逢迎和表現,最終隻能換來黎老爺子一句外人。
外人意味着母親的留府、父親的倒插門都是黎家的施舍,意味着黎家的财産不會像給予嫡孫寵孫那樣慷慨,意味着無論他多麼出色也得不到黎家的認可,更無法融入,意味着沒有了母親的庇佑,他所有的一切都将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于是他不再經常出街浪蕩,對于黎見恩的武俠夢也三緘其口,在母親的苦口婆心下,終于沉下新來鑽研商業,最終将自己架到黎見堯的副位。
他确實無法取代黎見堯作為嫡長孫的地位,但是他深知此人的緻命短闆——過于古闆保守。滿口之乎者也,一身酸儒厚道。商人不自私不唯利,乃倒行逆施,終究難登大雅,遲早将黎家家底耗完。
而他,一腔抱負無處施展。可能他隻需要一個機會,既然上天沒有給他這個契機,那他要給自己創造出來。
相比于黎見堯的威脅,他更擔心另一個人……
黎見昈向林停晚表明誠心,并訴說難處:“林大人,你也知道,我不是家裡話事人,黎家當下又保守異常,我若是想做這破局之人難上加難……”
林停晚像是沒聽到,邊喝茶邊用餘光打量黎見昈。誠然,此人長的在人群中較為出衆,頗為俊朗,相貌超過了黎見堯兄弟。
“黎公子的相貌是随了母親麼?”林停晚突兀地打斷。
黎見昈半晌才反應過來,“啊……對,旁人都這麼說。林大人見過我母親?”
林停晚不回答,隻是轉回話題:“你說你當下困難,是沒錢的意思?”
黎見昈之前被林停晚在白府門口陰陽,心裡知道此人雖然一副好皮囊讓人想親近,實際上若是他敵對起來,睚眦必報,十分難相與。但是林停晚這麼點出來,他不由地還是一陣窘迫。
“确實……隻是我水運上出了些問題,資金周轉開便會湊齊。不瞞林大人,這些天我也四處借錢,熟人、錢莊,甚至對頭宿周。我為朝效力,為君效命的心是誠然不假,請林大人務必給我這個機會……”
林停晚仍舊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隻目光定定地盯着他看。後者心中本就虛,被看地忐忑,心裡飄過百種可能,甚至做好了獻身準備。
片刻後,林停晚收回視線,正欲開口,門外傳來宿周難掩激動的喊叫:
“找到了!于楓逃去了白水以北和齊紀接壤的兩河村!”
——
出了白水城路途開始變得泥濘。六月的天正值梅雨,上一場雨還蓄在窪裡,下一場雨又迫不及待落下。
天色蒼茫,四周翠綠一片,風中水汽很足,潮濕中略帶粘膩。
馬車深一腳淺一腳行在越來越窄的泥路中,速度還比不上宮中走走停停的步攆。
“宿老闆,這種路還不搞幾批快馬,生怕咱們追上于楓嗎?”林停晚眼見出來兩個時辰了,兩河村的影子都沒見着,咬牙切齒地問宿周。
宿周把手揣進衣袖,盤腿而坐,“大雨漫路,崎岖難行,林大人理解一下……”
馬車外傳來一聲“咯噔”的巨大聲響,緊接着車廂裡山搖地動,将盤腿的宿周甩出去,“哐當”地撞在車廂壁上。
他默不作聲地将盤着的腿拆開,找到支撐點緩緩起身,用手整理一下被挂破的道袍,清了清嗓子,試圖安然無恙地接上之前的話:“理解一下。”
林停晚翻了個白眼,“我理解了,但是車壞了。”
宿周一個平日裡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子弟,親自下車查看問題。然後無奈地得出結論:“車輪撞上了石頭,撞壞了,前面路更難走,隻能返程先換一輛馬車。”
林停晚問:“今晚能否到兩河村?”
宿周猶豫片刻:“不太行……”
林停晚眼睛微微眯起,又問:“若是我騎上馬過去呢?”
宿周愣在原地。山路難行,林停晚這是要将他一人仍在半路上,要麼走去有人煙的地方,要麼撞大運等救援。
“不過有些可惜。”林停晚輕聲說,“今晚宿老闆見不到真兇了,我以為你這麼急切探案,應該很想見到他吧。”
宿周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向林停晚,像是不認識眼前人一般。
半晌後他才反問:“你和于楓給我設套?”
林停晚頗為不屑,“宿老闆,不做虧心事,又何必時時擔憂着别人的坑害?給你設套這麼無聊的事情沒人會做。”
“但是你從中作梗的騙術倒是神乎其技,修的不是道,竟是詭谲之術。”他話鋒一轉,直刺宿周。
宿周不做回應,隻默默後退,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割斷馬繩,将手中的匕首插在馬屁股上。馬受驚狂奔而去,轉眼消失在路盡頭。
做罷宿周才放心地轉過頭:“林大人,咱們不妨來做個交易。”
林停晚微微側頭,饒有興趣,“什麼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