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熠朝……”
郁熠朝走在無邊無垠的黃沙中,烈日曝曬,前路渺茫。突然他聽到身後有人喊他的名字。便轉過身去,望見了一直在原地的林停晚。
他終究還是跟上來了。
和郁熠朝預想的場景不同,他本以為自己要摔倒才能引出林停晚,但是這次那人竟如此主動叫住了他。林停晚緩步走來,泾關的風吹在他清俊出塵的臉上,一時竟看不出遠道而來。
他像是早就知道了後續的發展,主動問:“郁老闆需要小厮嗎?”
在故土上見到故人,郁熠朝聽到自己的回答:
“不,我需要你。”
——
郁熠朝昏睡了三天才悠悠轉醒,太子倒是身體康健,被救出的時候還能大喊大叫。
“郁老闆!救下郁老闆!”
文川剛剛又砸石塊又點炸藥,耳朵都要被震聾,看到太子神志不清但焦急的表情,大聲嚷嚷:“說什麼?誰?!”
還沒聽到下一句回答,便見林停晚一個縱身從十幾米的台上跳了下去。
被困四天,又發現了水源,其實要不了人命,但是奈何郁熠朝多災多難,肩膀傷口撕裂,傷口沒有好好處理,人還又被撞擊挨打,靠着個見光的半瞎眼睛,人燒的差點冒煙,就這樣還拒絕江承璟遞來的水。
對此太子殿下心中萬分動容,休息了一天一夜便能下地,此後一天來探望郁熠朝八遍,比林某人還要上心。
而林停晚,确實從人被救出來再沒來探望過,直到郁熠朝醒過來。
江承璟:“我說郁老闆,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我都要飛書讓宮裡太醫連夜趕來了。”
郁又甯:“哥,你怎麼樣?”
華宿:“能看到嗎?”
郁熠朝十分昏沉,眼前依舊是一片未消散的連天黃沙,他的耳畔充斥着各種聲音,沒有一個是他夢裡的。
“我……無事。”有太子在場,他一時不知該問些什麼。
江承璟卻十分高興,他靠近郁熠朝,“郁老闆這次救了本宮的命,賞!重重賞!”
郁熠朝終究還是沒忍住:“是,林……大人救了我?”
他曾在模糊中見到了林停晚,那人低聲罵了他幾句,還落下一個記憶模糊的吻。
江承璟絲毫不知情,“哦,不足挂齒,郁老闆舍命救下我,林卿應該做的。”
華宿:……這太子倒是挺會自作多情。
“隻是他現在被瑣事牽絆住,得空他也想來探望。”
郁熠朝升起不好的預感:“被何事牽絆?”
屋内四下寂靜,郁熠朝雖看不到,但感到一陣不安的平靜。
“白義正死了。”
片刻後,郁又甯道:“林大人親口承認是他殺的。若不是太子殿下力保,白家的勢力怕是連臨山都不會讓林大人走出來。”
郁熠朝瞬間了然于心。
白義正失血過多死在了洞坑中,林停晚下去救他時看到當時的場面便明白了個中原委。郁熠朝是商界虎視眈眈的新秀,多少以白家為首的精明惡毒的商流視為眼中釘,不管是什麼原因與白家結下生死仇怨,怕是以後的路會被有心之人聯合起來以此為名堵得死死的。
太子是皇帝的人,皇帝還倚仗着白家的财源,太子日後是要登臨天下之位的人,此刻沒有明确證據指向白義信,不宜撕破臉皮。
郁熠朝虛力握住拳頭,“他人呢?”
華宿:“來救援的是容樾王的親衛,容樾王對此事進行斷決,罰林大人為白義正跪着守靈,不到出殡不許起來。”
——
是夜大雨瓢潑,林停晚跪在雨中,與跪坐在靈堂中的白義信遙遙相對。
白義信:“林大人,外面雨下這麼大,何不進靈堂來跪?”
林停晚不屑:“容樾王口谕,讓我跪在此處反省。”
白義信:“你殺了人犯了命,不向死者請罪,不怕夜裡被鬼登門問候嗎?”
“白老闆,你弟弟怎麼死的你心裡最清楚,有關心别人的功夫不如檢查一下自己的門窗。”
風雨濕透了林停晚的衣襟,陣陣驚雷中兩人的聲音不再清晰。連日的跪拜讓林停晚下肢麻木,以至于白義信走上前給他一腳踹倒時,林停晚感到膝蓋碎裂的痛苦。
“你既然如此想護住郁熠朝,那不如來個一勞永逸的,你告訴我杜玄和劉牧都被你藏哪了?我便不再追究義正的事情。”
林停晚就着雨水啐了白義信一臉,“白義信,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就如此輕易地陷害并利用了手足的死,當真令人惡心。白家現在家大勢大,得罪了太子,你以為以後還會如此?”
借着嘈雜雨聲,在隻有兩人聽到的範圍裡,白義信竟笑出聲來,他沒有被激怒,反而愈發沉靜,往日裡的笑意掩藏,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林停晚,你自己清楚,江承璟那個草包根本沒能力登上寶位。這些年來他仗着皇帝皇後的恩寵,不學無術,什麼異想天開的事情都能做出來鬧笑話。他有什麼本事?他要是真有本事還能讓你這個心腹跪在這裡?你以為大皇子和二皇子就當真如此老實?”
“白家世代皇商,當今皇帝還要給三分薄面。握着這江國半數的财源,我白家對朝廷,還是有些話語權的。”
林停晚譏諷:“你白家的話語權就是通過獻祭兄弟來獲得江承馳的器重?”
白義信突然臉色大變,眦目而望,眼神中帶上了明顯的殺意。
林停晚繼續:“劉慈的丈夫劉柴曾在烏胡戰争中被拐賣至軍中賣命,她逃出村落後蟄伏進拐賣團夥,沒想到竟是白家的勢力。
戰争都結束了,白家至今還在做這些人口的買賣。沒想到劉慈會叛逃,還帶走了能威脅你的物證。你倒是铤而走險,想要從源頭上殺死太子,這樣皇帝不得不重新權衡。”
“不得不說,白老闆不愧是生意人,一分一厘都算得很清楚。皇帝就三個兒子,太子雖不郎不秀,好在身體康健,為人良善。
如若太子一死,大皇子不舉,不會有子嗣,不是良儲。二皇子雖腿瘸,卻膝下不缺兒女。而且江承馳的母族穆家軍殘餘也能提供強大的支撐。白老闆當真有眼光。”
“隻是白家要先保住自己,别到時候給二皇子幫不了什麼忙,反倒弄巧成拙。”
“哈哈哈哈!”白義信突然爆發尖銳的笑聲,“你果然如傳聞的一般,油鹽不進。你說,人跪的時間長了會死嗎?還是說你是被義正的回魂吓死的?”
他竟想光天化日之下在此人聲鼎沸之處殺了林停晚。
林停晚臉上的雨滴連綴,順着下颌滾落。“你錯了,白老闆,我為了活命也吃些油鹽。你剛才那個一勞永逸的法子不錯,但是不夠體現我的誠意,你也别費盡心思找杜玄和劉牧了,不如……”
“我把劉慈引來直接交給你如何?”
他仰起頭,電閃雷鳴之下映襯出他寒涼的笑意,“記得你自己說的,放過郁熠朝。”
跪了近兩天一夜,還被白義信踹了一腳,若是在以前,他必會踹回去,吃不了一點虧。但是現在林停晚屬實身體不适,為了尋人本就顧不上吃喝,跪得時間太長痛苦都在腿上,現在姿勢一變,腿上的痛苦不但沒緩解,肚子還痛了起來。
林停晚調整姿勢,又跪回了雨中。他苦笑,這下說不定等白義正下葬了,自己能和憑借着瘸腿去投奔江承馳。
聽說江承馳不到十歲便跟着舅父出征,年少時也是個鮮衣怒馬少年郎,結果在一次戰争中失去行走能力,從此便發了瘋,行為怪異。易爆易怒,酷愛折磨健全的人,尤其喜歡挑人腳筋。
皇帝勸說無果,又念其可憐,隻能将其留在京郊偏僻的府邸中,時刻監管。後來他病症輕了些,雖不會輕易斷人手腳,依舊手段殘忍。
就是對身體本身有疾的人十分友善,越慘便越會一見如故。
林停晚正尋思着自己膝蓋碎裂這種程度的殘疾能不能換江承馳的一個笑臉,便有小厮撐傘而來。
林停晚認出這是容樾王的下人。
“林大人,容樾王說了,你可以回去了。”